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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连接我们心灵之间的金色线” :韩江的诺奖发言

豆瓣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24-12-10 08:00

主要观点总结

本文介绍了韩国作家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经历,以及其对爱、暴力和痛苦等问题的思考和写作过程。文章还提到了韩江的一些作品内容和创作灵感来源,以及她对语言和读者的看法。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韩江的写作背景与创作动机

韩江通过写作探索爱、暴力和痛苦等问题的联系,她的作品受到历史创伤、人类生命的脆弱等主题的影响。她从个人经历中汲取灵感,将个人情感通过文字传递给读者。

关键观点2: 韩江的作品与思想

韩江的作品包括《光与线》、《不做告别》等,这些作品探讨了人类在历史、战争、屠杀等背景下的生存状态和情感表达。她通过写作表达对爱的追求和对人性的信念,同时关注人类最黑暗面与美好之间的张力。

关键观点3: 韩江对语言和读者的看法

韩江认为语言是有生命的电流,她通过写作将鲜活感官体验注入句子中,努力与读者建立联系。她感激所有通过这条线与她产生联系的人,以及未来可能会这样做的人。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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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文学报
*封面图及首图来源: https://www.noblprize.org/ © Nobel Prize Outrea ch . Photo: Anna Svanberg

12月6日—12日,斯德哥尔摩和奥斯陆开启为期一周的诺奖周活动。活动期间,获奖者将为诺贝尔奖博物馆捐赠一件有特殊意义的物件,与读者展开多场活动交流,发表获奖演说,并参加颁奖典礼。


2024年,韩国作家韩江因“强烈的诗意的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了人类生命的脆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0月10日,获奖消息揭晓后,她随后表示出于世界仍处于战争阴影而拒绝为自己获奖开新闻发布会,但已答应瑞典学院前往领奖。



北京时间12月8日凌晨,韩江在瑞典学院现场作了题为《光与线》(Light and Thread)的获奖演讲。在演讲中,她从童年写下的诗句开始,讲述了每一部作品背后的创作心路,而始终困扰她的问题是,“为什么世界如此暴力和痛苦?然而,世界为何又如此美丽?”如今她意识到,只因为她文字背后对人类怀有的爱,促使她一次次重返历史现场,让情感沿着文字之线,传递给一个个读者。


演讲全文 已在诺奖官网发布(对全世界报纸媒体开放发表许可),以下为演讲内容的部分节选,由《文学报》编辑郑周明编译。书封为编者所加。


光与线 (节选)


今年一月,当我整理储藏室准备搬家时,发现了一个旧鞋盒。打开盒子,里面有几本追溯到我童年时期的日记。在这堆日记中,有一本小册子,上面用铅笔写着“诗集”。这本小册子很薄:五张粗糙的A5纸对折,用订书钉装订成册。我在标题下画了两条锯齿状的线,一条向上延伸成六级阶梯,另一条向下倾斜形成七级阶梯。这是一种封面插图吗?还是只是一种涂鸦?小册子的背面写着“1979年”和我的名字,内页上工整的铅笔字记录了八首诗,每页底部标注了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日期。八岁时的我写下的这些诗句纯真且稚嫩,但其中一首四月写下的诗吸引了我的目光。诗的开头是这样的:


爱在哪里?

它在我跳动的胸膛里。

爱是什么?

它是连接我们心灵的金线。


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回到了那个下午制作小册子的情景。我短短的、粗拙的铅笔,上面套着圆珠笔帽的延长器,橡皮屑散落一桌,从父亲房间偷偷拿来的大号订书机。这些都历历在目。我记得,在得知我们一家即将搬到首尔后,我突发奇想,把零散写在纸片、笔记本和作业本边缘以及日记间隙中的诗句收集起来,整理成一本书。我也记得,小册子完成后,我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它。


在把日记和小册子放回原位并盖上盒盖之前,我用手机拍下了那首诗。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那时写下的某些词语与现在的自己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在我的胸膛内,在我跳动的心中,在我们的心之间。那连接的金线,那散发着光芒的线。


*


十四年后,随着我的第一首诗发表,紧接着次年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也问世,我成为了一名作家。又过了五年,我发表了第一部长篇小说,这部作品历时三年完成。我对写诗和短篇小说的过程一直充满兴趣,但长篇小说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我的书通常需要一到七年才能完成,为此我付出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个人生活。这种代价却正是吸引我投身创作的原因——能够沉浸于那些我认为至关重要且迫切的问题中,甚至愿意接受这种交换。


每当我创作一部小说时,我都需要忍受这些问题,生活在它们之中。当我到达这些问题的尽头时——这并不意味着我找到了答案——便是写作的结束。到那时,我已经不再是最初的自己,而是从这种改变的状态开始新的创作。接着是下一个问题,像链条上的一环,或像多米诺骨牌,彼此叠加、连接、延续,推动我去写新的东西。


在创作我的第三部小说《素食者》时,我花了2003年至2005年的时间,徘徊于以下痛苦的问题中:一个人是否可以完全纯洁无瑕?我们能拒绝暴力到何种程度?一个拒绝成为“人类”这一物种的人会经历什么?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磨铁·铁葫芦
原作名: 채식주의자
译者: 胡椒筒
出版年: 2021-9


故事的主人公英慧为了拒绝暴力选择素食,最终她甚至除了水以外不再进食,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株植物。讽刺的是,她为了“拯救自己”而快速走向死亡。英慧和她的姐姐仁惠——实际上是共同的主角——在毁灭性的噩梦和创伤中无声地尖叫,但最终仍然在一起。我将最后一幕设置在一辆救护车内,因为我希望英慧在故事的世界中仍然活着。车子在炽绿的树叶下的山路上疾驰,警醒的姐姐凝视窗外,也许在等待回应,也许是在抗议。这部小说始终处于提问的状态:凝视与抗拒,等待回应。


……


创作第五部小说《失语者》时,我又更进一步。如果我们必须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究竟是什么样的瞬间让这一切成为可能?一位失去语言的女性与一位正在失明的男性,在静默和黑暗中行走,直到他们孤独的道路交汇。我试图捕捉故事中那些触感鲜明的瞬间。小说在自己的缓慢节奏中推进,穿越静默和黑暗,直到女性伸出手,在男性的掌心写下几个字。那个瞬间仿佛无限延伸,变成永恒。在这片刻中,这两个角色展现了他们最柔软的部分。我在这里试图询问:是否正是通过凝视人类最柔软的部分,感受那不可否认的温暖,我们才能在这个短暂、暴力的世界中继续活下去?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出品方: 磨铁·铁葫芦
原作名: 희랍어 시간
译者: 田禾子
出版年: 2023-10


当这个问题结束后,我开始思考下一本书。这是2012年春天,在《失语者》出版不久。我告诉自己,我要写一部进一步迈向光明与温暖的小说。这是一部充满透明感和生机的作品。我很快找到一个标题,并写了20页的初稿。然而,我被迫停下。我意识到,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阻碍着我写这部小说。


*


我九岁时,一家人在1980年1月离开光州。几年后,当我无意中在书架上看到一本《光州照片集》时,我已经十二岁。我趁大人不在的时候翻阅了它。此后,这成为了我关于人类的一个根本问题:人类为何对同类施加如此暴行?在我的心中结成一个我无法解开的结。


于是,在2012年那个春天,当我尝试写一部光辉而充满生命力的小说时,这个未解的问题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早已失去了对人类根深蒂固的信任。那么,我又该如何拥抱这个世界?我意识到,如果我想继续前行,就必须面对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我明白, 写作是我唯一能突破并超越这一切的方式。


那一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勾勒我的小说,想象1980年5月的光州将成为书中的一部分。我对自己说,这本小说不会仅仅将光州作为一个背景,而是要正视它。


在为小说研究的这段时期,有两个问题常常占据我的脑海。在二十多岁时,我曾在每本新日记的第一页写下这两句话:


现在能否帮助过去?

活着的人能否拯救死者?


随着阅读的深入,这些问题显然是无法回答的。在对人类最黑暗面的持续探寻中,我长久以来破碎的对人性的信念彻底崩塌。我几乎放弃了这部小说。然而,我读到了一个年轻夜校教师的日记……日记中写道:“为什么我必须有如此刺痛我的良知?我多么想活下去。”


读到这些话时,我仿佛瞬间被闪电击中,明白了这部小说的方向,也意识到我的两个问题必须反转:


过去能否帮助现在?

死者能否拯救活着的人?


后来,在写成《少年来了》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在某些时刻确实感受到,过去在帮助现在,死者在拯救活着的人。


那本照片集留给我的问题长久萦绕:人类为何如此暴力?然而,为何人类又能与如此压倒性的暴力相对抗?作为一种被称为“人类”的物种,这意味着什么?为了在人类暴行与人类尊严这两座深渊之间的空白中找到通向未来的道路,我需要死者的帮助。就像小说《少年来了》中,孩子东浩拉着母亲的手,试图将她引向阳光一样。


当然,我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无法补偿死者、幸存者或他们的家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我的身体中流动的感知、情感和生命力借给他们。怀着这样的愿望,我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都点亮了一支蜡烛。在开篇,我描写了市体育馆中,十五岁的东浩为尸体铺上白布并点燃蜡烛的场景。他凝视着每支蜡烛淡蓝色的火焰。


出版社: 漫遊者文化
原作名: 소년이 온다
译者: 尹嘉玄
出版年: 2018-1-3


这部小说的韩文标题是《소년이 온다》。“온다”是动词“오다”(来)的现在时。当少年以第二人称“你”被称呼时,他在微弱的光线中醒来,朝着现在走来,他的步伐是一个灵魂的步伐。他逐渐靠近,化为当下。当我们用“光州”指代一个人类残暴和人类尊严并存至极的时间与地点时,这个名字不再是一个独特的专有名词,而是变成一个普通名词。正如我在写这本书时所领悟的,它一次又一次地穿越时间和空间来到我们面前,并永远以现在时存在。即使是现在。


*


当这本书最终完成并于2014年春天出版时,读者向我倾诉他们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的痛苦,这让我感到意外。我不得不停下来思考:我在写作过程中感受到的痛苦,与读者对我表达的痛苦之间,有什么联系?这种痛苦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们想要对人性抱有信念,而当这种信念被动摇时,我们感到自身的某种根基也被摧毁了?是不是因为我们想要爱人类,而当这种爱被打碎时,我们便陷入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爱是否会带来痛苦,而某种痛苦是否正是爱的证明?


同年的六月,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穿过一片辽阔的平原,稀稀落落地下着雪。无数的黑色树桩点缀在平原上,而每一根树桩后面都藏着一个坟堆。忽然,我踩进了水里,回头一看,发现远处我以为是地平线的地方,海水正在涌入这片平原。为什么这样的地方会有坟墓?我感到疑惑。那些靠近海边的低矮坟堆里的骨头,难道不会被海水冲走吗?而那些靠上的坟堆,我是不是至少应该赶紧把骨头迁走呢?可我能怎么办呢?我甚至没有一把铲子。我醒来后,盯着依旧漆黑的窗外,隐约感觉到这个梦在向我传递某些重要的信息。写下这个梦后,我记得自己曾想,这也许是我下一部小说的开端。


然而,我并没有清晰的方向。于是我尝试构思一些可能从那个梦中延伸出来的故事,但一一放弃。直到2017年12月,我在济州岛租了一间房,接下来的两年间,我在济州与首尔之间来回往返。在济州的森林里、海边以及村路上漫步,感受着每一刻济州强烈的天气——风、光、雪和雨——我渐渐捕捉到这部小说的轮廓。与《少年来了》相似,我阅读了关于屠杀幸存者的证词,仔细研究资料,然后尽可能克制地、毫不回避那些几乎难以言说的残酷细节,写下了后来成为《不做告别》的作品。这本书最终在我梦到那些黑色树桩和汹涌海水后的七年间问世。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出品方: 磨铁·铁葫芦
原作名: 작별하지 않는다
译者: 卢鸿金
出版年: 2024-1


在为这本书工作的笔记本里,我写下了以下内容:


生命追求生存。生命是温暖的。

死亡意味着变得冰冷。雪落在脸上却不会融化。

杀戮意味着让生命变得冰冷。

人类在历史中,人类在宇宙中。

风与海流。连通整个世界的水与空气的循环流动。

我们是相连的。我祈祷我们是相连的。


小说由三部分组成。如果说第一部分是一次横向的旅程,跟随叙述者庆荷从首尔穿过大雪来到朋友仁善的济州的家,去解救她被委托照看的宠物鸟,那么第二部分则是一段纵向的旅程,带领庆荷与仁善回到人类最黑暗的夜晚之一——1948年济州平民被屠杀的冬天——并深入海底。而在第三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二人共同在海底点燃了一支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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