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民旺：莫迪访美，能否延续印美战略伙伴的激情？

引子

6月24日，莫迪先访问葡萄牙。随后25-26日访问美国，与特郎普进行首次会面，返程时再访问下荷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醉温之意不在酒”，葡萄牙是莫迪此行的“塔巴斯”，与特朗普的会面才是“正事”。

 6月24日，印度总理莫迪又一次开启外访行程。这已经是本月内第二次出访。5月底6月初，莫迪开启了一次大范围的访欧行程，相继访问俄罗斯、西班牙、德国和法国。在莫斯科，莫迪与普京就即将要加入的上合组织协调了立场，“对了对表”；在柏林，莫迪仍在向默克尔推介“印度制造”，召唤德国企业赶紧来印度“享用蛋糕”；在巴黎，莫迪“隐晦”地支持马克龙对《巴黎气候协议》的立场。略显耀眼的是，访问俄德的间隙里莫迪还访问了西班牙，这是“30年里的首次”。但是，莫迪“只是喝一杯茶，然后就离开了”，西班牙成了此次行程的“塔巴斯”（Tapas，下酒小菜）。

6月24日，莫迪先访问葡萄牙。随后25-26日访问美国，与特郎普进行首次会面，返程时再访问下荷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醉温之意不在酒”，葡萄牙是莫迪此行的“塔巴斯”，与特朗普的会面才是“正事”。

 2016年11月9日，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当选为美国第45任总统。选举结果不仅出乎中国分析家的意外，也使印度政策圈颇感意外。印度政策界对特朗普上台存在担忧，其实很容易理解，毕竟他在竞选时的言论太具有攻击性。挑战也是机遇，部分分析认为特朗普当选总统对印度也是有好处的。比如，特朗普对TPP表示反对，或许会让印度松一口气。在外交方面，如果特朗普对华强硬，或许也会减轻印度的战略压力。

为了早日与特朗普团队建立联系，实现印美关系的顺利过渡，2016年11月16号，印度前驻美大使苏杰生（现外秘）受总理莫迪之托，悄悄赴美与特朗普团队会面，远远早于中国国务委员杨洁篪同特朗普团队的初次会面。苏杰生此行的目的是，一方面是要对特朗普的对外政策进行摸底，期待能够尽早打开与特朗普对话沟通的渠道；另一方面也试探性地发出邀请，希望特朗普能够在2017年1月20日正式上任后尽早访问印度，为特朗普与莫迪总理实现早日会晤作准备。而莫迪之所以派出苏杰生，是因为苏杰生与美国政治各派都有广泛联系。小布什当政时，苏杰生作为联秘（joint secretary）参与过谈判印美民用核协议，在奥巴马第二任期时又担任过印度驻美大使，直至2015年被任命为外秘时才离开华盛顿，因此被认为是最适合派出与特朗普团队会面的人选。

苏杰生与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白宫幕僚长赖因斯·普利巴斯（Reince Priebus）进行了会面，具体的内容未见详细报道。但是，随后苏杰生在以此会议中的发言，透露了他访问华盛顿后的感觉和判断：“在访问华盛顿后，如果要我描述现在的世界，可能是延续性与变迁性同时存在”。 “特朗普政府未来将会如何行事？……我想可以比较确定地指出一点，特朗普政府对于美国如何参与当前世界（engaging with the world），有着不同于奥巴马政府的优先考虑（priorities）与不同议程（different terms）。”

特朗普宣誓就职后的2017年1月24日，莫迪和特朗普通了电话，莫迪成为第5个和特朗普通电话的国家领导人。特朗普在电话中表示，“美国认为印度是可以一起共同应对世界挑战的真正朋友和伙伴”,“决心两国肩并肩地打击全球的恐怖主义”，期待“今年晚些时候能够在华盛顿接待莫迪总理”。印度媒体在报道这一新闻中充满喜悦之情，认为特朗普总统很看重美印战略伙伴关系，毕竟特朗普就职后很快就与莫迪通电话，早于特朗普同美国重要盟友如英国、德国、日本或者其他主要大国如中国、俄罗斯的领导人通电话。

3月12日莫迪所属的印人党在北方邦大选中大获全胜（这意味着莫迪非常可能在2019年大选中继续获胜，担任下一届总理）。3月28日，特朗普与莫迪再次通电话，特朗普祝贺印人党在北方邦大选中胜利，强调他支持莫迪的经济改革议程并尊敬印度人民，期待年内在华盛顿接待莫迪总理。印度的专家分析称，莫迪和特朗普的两次电话已经为两人会面打下了良好基础，双方最快可能于5月份会晤，而无需等到7月上旬在德国的G20峰会上进行首次会晤。

印度期望早日实现莫迪与特朗普的会晤，但是却似乎迟迟没能落定下来。相反，这期间，中美关系却出现了“U形转变”。从特朗普竞选期间对中国的横加指责，到当选后和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通电话，美国首先破坏了“一个中国”的基本原则。然而，随后不久特朗普与习近平主席的电话通话中，改变了原先立场。直至美国国务卿蒂勒森访华，美国似乎都已经准备接受与中国的“新型大国关系”。

习普的海湖庄园会晤，令印度颇为焦虑，原因也是可以理解的。正如拉贾·莫汉的评论，中美领导人的会晤注定要为近期的亚洲地缘政治格局定下大基调。印度既不希望中美对抗，也不希望中美“共谋”而形成亚太“中美共治”格局。如果海湖庄园会晤真的达成了“中美共治”的协议，那么印度的外交战略就要重新规划了。

令印度颇感欣慰的是，海湖庄园会晤并没有出现中美要达成亚太“共治”的迹象。不过，这也让印度战略界更加看清了一个基本事实：中美关系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美印关系的重要性。这就打消了莫迪政府过去希冀借力美国施压中国的意图。另一方面，印度战略家也同时提出建议，印度应该将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不能只期待着美国的特朗普，还是要与中国保持好关系。

2014年5月上台以来，莫迪已经正式访问美国4次，与奥巴马总统会面8次。奥巴马成为印度共和国日庆典主宾的第一个美国总统。而在2016年6月的访美中，莫迪则被安排在美国国会众参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讲，使其成为第5位获此殊荣的印度总理。在莫迪与奥巴马存在交集的任期内，双方将两国关系提升到“准盟友”的程度，印度也似乎不是过去的“摇摆国家”了。莫迪称，“美印关系已经走出了犹豫不决的历史”。奥巴马称，印度成为美国的“主要防务伙伴”，将印度看作美国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的首要伙伴”。

奥巴马政府和莫迪政府的战略合作激情一直延续到奥巴马任期的最后时刻。在即将离开白宫的前几天，奥巴马政府仍称，是中国独家阻挡住了印度加入核供应国集团。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的回应更显霸气：“核供应国集团的成员资格可不是什么临别私相授受的礼物”。现在，奥巴马当时想给的礼物，特朗普还会愿意继续给莫迪吗？如果要用领导人同特朗普会晤的排序来看两国亲密或重要程度的话，那么莫迪一定已经很受伤了，他已经是被排在第20个同特朗普会晤的国家领导人了。

不论是印度外交部，还是印度的战略家们，早就开始着意调低了对莫迪-特朗普会晤的期待。媒体采访卡内基的泰利斯（Ashley Tellis）（一度报道称其可能担任特朗普政府的驻印大使）时，泰利斯称很难预测到两人的会晤将会如何，因为特朗普总统总是“不走寻常路”，很难预测得到结果如何。他同时认为，近期中美关系的U形转变，不过是特朗普在朝鲜核问题上需要中国而已，迟早中美要进入到战略竞争者的对立状态。他认为，莫迪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要努力让特朗普明白印度的重要性，多谈两国共同受益的方面，而不应该强调印度价值观或者国际秩序。而拉贾·莫汉则称，莫迪此行需要面对两项挑战：一是如何能够继续保有二十多年印美关系发展的成果，二是如何能够处理好特朗普上台后“史无前例的麻烦”。同时，针对特朗普的“交易”风格，莫迪要学会以交易方式来搞对美外交。

确实，特朗普的确是给印美关系造成了些“史无前例的麻烦”。如美国宣布退出巴黎气候协定时，特朗普说，中印加入这个协定“是因为能得到数十亿美元的外国援助”。对于一向乐于扛道德大旗的印度而言，这样的说法简直是羞辱。为了证明印度的“清白”，印度外长斯瓦拉杰表态，“不管美国是否加入，印度都将继续参与其中”。

更大的麻烦，还可能是印度赴美人员的劳工签证问题。特朗普曾称H-1B签证计划 “不公平”，并想要终止该项目。在竞选的演讲中，特朗普多次称，“我永远不会把H-1B签证当成廉价劳工签证来用，我会对每种签证和移民政策提出要求，必须首先雇佣美国工人，没有例外。”如果特朗普取消H-1B签证，那么印度信息技术股票及信息技术公司可能首当其冲，例如印度塔塔咨询服务公司和印孚瑟斯技术有限公司[1]。

H-1B签证的内容是允许外国人到美国全职工作六年，期间该外国人需向美国交税，但不享受美国的社保福利。以2016年为例，有23.6万人申请H-1B签证，但签证份额只有6.5万，只有27.5%的签证申请能够通过。一旦H-1B签证真的开始收紧，这对印度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印度两个特别大的群体会受到影响，一个是印度的IT公司，另一个是印度留学生群体。众所周知，IT外包产业是印度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印度IT公司75%的利润来自于美国，这些公司主要靠向美国输送IT人才和服务获利，H-1B签证收紧将直接影响印度IT公司的利润。虽然有专家称，此类签证收紧不一定会马上实施，但已有印度媒体用寝食难安来形容印度最大IT公司之一的Infosys的老总了。印度最大IT企业Infosys的创始人Narayan Murthy称，“收紧H-1B签证对印度企业是不利的，但同时美国公司将被迫雇佣美国IT人才，其成本是巨大的。这对美国企业也会不利，我相信有企业领袖会将这一事实传达给特朗普。” H-1B签证对印度留学生群体的影响也是直接的。据Quartz india报道，2015年有超过13万名印度留学生在美国就读，在美国留学，毕业后在美国就业几年获得工作经验后回国，这是很多印度留学生的计划。对他们来说毕业后在美国工作的计划可能要面对很大困难。[1]特朗普要让被印度人占据的工作岗位重新回到美国人的手中，这可能意味着对印度人移民美国将面临更苛刻的条件。

 另一个麻烦将会是在经贸政策上，两国矛盾会凸显出来。 特朗普在贸易政策上奉行“美国第一”的做法，降低企业税率，将使得像福特、通用汽车和微软这样的公司回到美国本土。而美国公司返回本土的趋势将打击莫迪推出的“印度制造”。2016年11月5日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演讲时表示：“……中国、印度等国家正在从美国抢走工作，我们要把工作拿回来”。特朗普在竞选时反复强调的竞选口号是“让工作回到美国，提高进口限制”，对于要发展印度制造业的莫迪总理来说可能不是好事。一方面，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美国，其总统表示要把制造业弄回美国。另一方面，英国脱欧让欧盟发达国家开始转向贸易保护主义。这些因素都增加了印度制造业的不确定性。特朗普还提出要对任何外包工作的美国企业征收高税收，一旦成真，美国企业还敢不敢外包工作给印度呢？目前外包业占了印度出口商品和服务的20%，而大量外包企业都需要输送人员到美国，这都无疑可能冲击到印度的经济发展。

当然，特朗普的有些经济政策事实上对印度也有利。比如，美国放弃了TPP，缓解了印度的外部压力，也使印度在RCEP的谈判中承受的压力更小。与此同时，特朗普在印度也有业务。2014年时特朗普宣布，要与印度第一大豪华房地产开发商的Lodha集团合作，在孟买建造一座75层、800英尺高的特朗普孟买大厦。这也是特朗普集团在印度建设的第二座豪华大厦，另外一座则是高22层并于2015年竣工的特朗普浦那大厦。与特朗普合作的孟买开发商Tribeca发言人曾表示，“印度可能是北美以外，拥有最多特朗普房地产品牌开发计划的地方。目前持续进行的就有5项协议计划，总值约15亿美元，且明年可能将发行更多计划。”[2]

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对印度而言也是利弊兼有。有利的一面，主要体现在：

一、特朗普很强调美国的反恐政策，加上他自身对穆斯林的偏激看法，有理由期待他更加重视反恐。对于莫迪政府而言，已经将反恐升级到关涉印度核心利益的层面。尤其是2016年1月和9月的两次袭击，致使印度更加担忧来自巴基斯坦的“恐怖主义”。南亚大陆越来越严重的伊斯兰激进运动，使印度担忧这一思潮和运动将广泛渗透到印度本国内，同时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宗教分歧也在加剧。借助美国反恐，实现印美反恐合作，这既是印度的切实需要，也是印度借此打击巴基斯坦所需要的。

二、特朗普对巴基斯坦的政策将可能有利于印度。特朗普曾发表过大量反穆斯林的言论，表明其对伊斯兰国家并无好感。他称巴基斯坦是半稳定国家，是恐怖分子的避难所，“不是我们的朋友”。他还曾威胁巴基斯坦，“除非放弃核武器，否则美国将削减对其援助”。而且，似乎他的团队中也对巴基斯坦并无好感。由于特朗普反穆斯林、反巴基斯坦的立场和言论，使得印度国内一些激进的印度教徒及其组织欢呼特朗普的当选。

     另一方，特朗普外交，也给印度带来了弊端。首先是美国-伊朗关系的恶化，给印度带来了消极影响，不仅影响印度从伊朗进口石油，也影响印度-伊朗正在合作建设的查巴哈尔港（Chabahar Port），致使这一“旗舰项目”仍处在严重的观望之中。

总而言之，印美在移民、劳工签证上的矛盾不小，特朗普的经济政策会打击印度外包行业，阻碍莫迪政府的“印度制造”。另一方面，反恐政策、对巴（基斯坦）政策，甚至对华政策，也有都可能越来越有利于印度。特朗普上台后近6半年内，印美关系被暂时性地“停顿”或“冻结”了。但是，也要看到的是，长期来看，印美关系将会继续升温。特朗普政府迟早会认识到，印度是美国亚太战略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上文就是我对莫迪执政以来印美关系的“严肃”分析。最后，“斗胆”猜测一下6月25日莫迪和特朗普的晚宴。虽然特朗普的言行一直在挑战我的想象极限，但是考虑到这两个领导人都是“未受教化”的“聪明人”，或能达到真正的气味相投。■

[1]引自 http://news.sina.com.cn/o/2016-11-10/doc-ifxxsfip4343922.shtml

[2]引自http://zdreview.com/archives/11848

[3]引自http://business.sohu.com/20161101/n47200477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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