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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纸|张煦侯:编年史之初貌

孔夫子旧书网  · 公众号  ·  · 2019-05-05 17:25

正文



史学巨著《资治通鉴》,结构宏伟,取材丰赡,乃“天地一大文”。司马光纂修之际,研精极虑,抉擿幽隐,左右采获,错综铨次,将历史研究引入史学编纂,开辟了编年体史书的新体例。其贡献,其得失,值得深入体味研究。


张煦侯先生博通文史,其力作《通鉴学》成书于抗日战争期间艰难困顿之中,林居六载,风雨其晦,先生于《通鉴》独有会心。该书自“编年体回溯”入手,对《资治通鉴》的史源、鉴别、宗旨、书法、枝属、后继以及得失等方面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梳理,全书言简意赅,论述精严,次第分殊,务求其信,堪称研究《资治通鉴》的经典之作。

——邓小南


下文节选《通鉴学》第一章《编年史之回溯》序言及第一节《编年史之初貌》



《资治通鉴》手稿


《资治通鉴》之所以卓绝,由彼心思魄力,规摹意度,有其超掩前人之处。言乎体制,未为空前;寻其初貌,三古已具。非温公资力之不足以言创作,乃由一种史体之肇,其势常萌于不得不然。固不容迟至十一世纪之北宋,乃克有此种形式,出现于史部新著之中也。


今若于开端之始,不明《通鉴》之体本有所因,是非惟抹杀实际而已,其尤甚者,当有二失:其一,以《通鉴》为异军突起之书。则当温公之稿未属,治平之诏未颁,编年一门,全如长夜;而自有史以来,逐步演进之迹之绩,将悉在后生知闻论究之外。其二,以《通鉴》为旧法世传之业。则是温公此书,步趋轨辙,无一而非踵事前人;而《通鉴》之质之量,所以精微广大,只立寡偶,亦将为后生所不及知。由后之说,是未知温公;由前之说,是未知前史。要之其无当于史学则一也。


今所论次,虽以温公为唯一指标,《通鉴》为唯一对象,而上下四旁之种种背景,足以产生此书,成就此书,皆宜在仅有材料之中,为之抉剔,加以检讨,庶几因果易明,而赞颂为不徒然。此在前修之中,亦非无究论之者,然或理论有待补充,或事证有待增益。


盖古来治史学史者,自唐之刘知几《史通》一书而外,其于史籍源流与史家得失,能为深谈,而目光不局于一隅者,尚不多见。《资治通鉴》成于北宋,不及纳于刘氏铨衡之环中。后贤解题之书,源流得失,粗略而已。吾谓源流备见,则得失将益昭然。刘氏之巨眼,则既不易得而多见之矣。而治斯学者,意有所专,岂能自废。此编所明者,涑水一家之书,而本章乃以初型发端,于史体见其源,即于温公见其大。源流得失,相待以明,亦《史通》之旨也。


今试就古来史体衍进之迹象而推明之。盖当黄帝之世,仓颉以史官而作文字,《世本》载之,后世史家无异辞。未有文字之前,先民活动之迹,存乎口耳,托于讴歌。有文字而后有简册,有简册而后有记注。故《孝经纬•援神契》曰:“三皇无文。”明书契之用,待五帝而始有。司马迁作《史记》,书上古事,自黄帝始,非无故也。虽然,今《五帝本纪》所存黄帝史迹,大都掇拾传闻,粗略已甚。其确实程度,去断烂朝报尚复远不能及。太史公博极群书,而《黄帝本纪》所据,乃舍《世本》《大戴礼记》外无他资料,抑曷故哉?曰:是未知夫古史之所记注,有异于后世史册者在也。微论七十子后学所传,若“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此等雍容载笔之分工办法,绝非上古朴略之世之所能具。而其时文字之用,亦复至为简质。其史官之所措意者,历算推步之学实为要端。有历算而后有年代,有年代而后有谱谍。


谱谍之书,旁行斜上,凡帝王名谥,在位年岁,传世享国修短,与其文物制作、征伐会盟之荦荦大事,散著其中,盖一稀疏断落之编年史也。太史公曰:“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明五帝至殷,王朝之事皆可谱也。又曰:“余读《谍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稽其历谱谍,终始五德之传,古文咸不同乖异。”是知黄帝以降,固已各有系年之书。史迁所见,原具年数,徒以众本不同,是以卒用《春秋》传疑之义,略其年月,但为世表。史迁之弗论次,是史迁之慎也。而后世治古史者,欲借此众本以稍知古文乖异之程度为何如,其间大事之借《谍记》以仅存者究为何等,举不可得,是又史迁之过也。


或问: 《谍记》所存,世谥为重,安见必有大事附见其中?曰:定王五年河徙之事,《周谱》书之,以此例彼,何必不然?况《世本》为后来史官所辑,《大戴礼记》为七十子撰记之书,《谍记》纵简略,固当视二书为可采。史迁所见众本纪年之有差殊,盖由古代历法,有黄帝历,有颛顼历,其后三代亦各有历,非若后世之较若划一。又自仓颉以后,载笔者代有数家,其于前代系年,或循用焉,或追改焉,积久生差,遂至迷眩而不可辨。使温公当之,撰一《考异》,可以折中。举而弃之,不已过乎!


要之编年之书,与历算实相表里。黄帝迎日推策,仅为初步。下逮帝尧之时,测候精而推步详,始知四仲中星,知一岁岁实,又知以闰月定四时,以视泰西古代天文之学,远为胜之。故孔子序《书》,自帝尧始,其间年月,亦颇有存录。《尚书》非编年之体,虽年月多阙,非必即为孔子所删弃。若《谍记》至今犹存,自尧以后,则必更有粲然者矣。夫《尚书》与《谍记》同为古代王朝之官书,然《尚书》因孔子删存而布于民间,其传益显;  《谍记》藏于故府,至汉犹存,徒以子长之表三代,以世而不以年,易世而降,终焉泯废。以文字繁简言,以史官记载之难易言,《谍记》之体,必先于《尚书》,实为我国古代编年史之初貌,以今思之,是重可惜矣!


编年史之面貌,存于五帝之世者,既不可睹;而史迁所见《谍记》,其内容与可信程度,又尚属假定之谈。则其可睹而可信者,究安在耶?曰:三代之世,有其仅存者焉——夏以后之《竹书纪年》也,殷墟之卜辞也,周之诸侯史记也。夏、殷、周皆有史官,夏、殷之史,其所掌者,谱谍历算为重。何以知之?《吕氏春秋•先识览》记夏桀无道,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桀暴愈甚,终古乃出奔如商;殷内史向挚,见纣迷惑,于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夫太史令与内史,皆史官也。图谓谱谍,法谓历算之书,皆史官所掌,国亡而史先去之。由其递相付授,不以社稷而存亡,故魏史得记三代之年,而子长生当汉世,犹得亲见历谱谍之书焉。今以次究详之。


《竹书纪年》者,藏于汲郡魏安釐王冢,发于西晋太康三年。其书起自夏、殷、周,以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编年相次。所记皆王朝事,无诸国别,惟特记晋国。晋灭特记魏事,迄于魏哀王之二十年。杜预为《春秋经传集解》作后序,备书其事,断为魏国史记,又谓其著书文意,大似《春秋》。《晋书》束皙、荀勖等传所载整理写定之事甚悉。先秦编年之书,直接与世人相见者,《春秋》第一,而《纪年》次之。论其苞溯之远,《春秋》犹不若《纪年》也。吾尝推其传付之迹,盖夏、殷二代,诸侯无史。王朝谱谍,因终古、向挚之抱籍先去而递入于周。周之诸侯,惟鲁公初封,尝受祝、宗、卜、史,备物典策之赐,余皆无之。自籍黡司晋之典籍,而辛有之二子,自周适晋为太史,共掌典籍,晋于是有董史。晋亡而史入于魏,故魏之史官,得记晋事,又因辛有之仕晋,而得备记夫三代王朝之事。是知《竹书纪年》记夏以来,实有所承。一旦因汲人发冢,得出人间,文化界一大幸事也。虽然,《竹书》原本诚足贵,而断烂之余,束皙等以今隶写之,则已不能无脱误矣。尤可异者,晋写本自魏迄唐,如郦道元之注《水经》,司马贞之注《史记》,引用各数十条,而今世传本,乃多与二家所引互异。又杜预称《纪年》起夏、殷、周,而世传本起黄帝。


《晋书•束皙传》谓夏年多殷,而世传本则殷多于夏。故清儒崔述首疑其书,以为宋人书目,《竹书纪年》不见著录,必因唐末五代之乱而失之,仅于前人所征引存千百之一二;今之传本,乃为妄人不自量度,采摘《水经》《索隐》所引之文,而取战国邪说、汉人谬解、晋代伪书以附益之,作此二卷,以肆其欺。崔氏之论,可谓巨眼。尔后朱右曾有《存真》之作,王国维有《辑校》之作,原书面目,始稍稍可识。然而通人恨其太寡,末学者仍不免为赝本所欺。良由晋写本行世以来,传习甚稀,不为学者所重,故不久泯绝,竟不能于前史有所补益,仅于故书雅记之中存征引之迹于千百之十一而已 。


殷墟卜辞者,皆殷代龟甲、兽骨之刻文,以清光绪中出土,可识者不及千字。据上虞罗振玉所辑,凡卜辞一千一百六十九条,有关于祭祀者,关于渔猎者,关于风雨出入征伐若年岁者。其间社会组织、文化状态、战征之规模,乃至殷代先公先王之名字,皆略可考见。近代孙诒让、王国维诸家,各著专篇,取证经史。最近学人,本新史见地,就仅存资料,以估定殷代社会者,亦有其书。诚重之也。古代史官,其职掌恒与卜祝相连,若天道,若鬼神,若灾祥,若卜筮,若梦,其占验常见于左氏之书,是其明证。故殷墟所得卜辞,其事虽殊,其文则史。古者国有守龟,靡事不卜,则是积全殷之卜辞,可以成一极详且备之殷史,无可疑也。所惜者,殷代年祀绵长,此一千一百余条之卜辞,仅如太山之一粒微尘。又散乱之余,全无友纪;年月先后,莫可董理。故卜辞终是卜辞,而不可便与《纪年》之书同视。惟卜辞间系干支,可以想见殷之史体,必已详记月日。又卜辞字句简质,甚于《春秋》,逆计其时策书文体,必亦相去不远。《谍记》既亡,《竹书》又伪,殷代编年之史,惟借此仅见之卜辞粗存面貌。且因卜辞之仅存,而益信殷代确已有其编年之史体。是则推论之可必者也。


周之诸侯史记者,《史记•三代世表》序曰:“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著。”明诸侯之有史,始于周也。观于传世之周代金文铭辞,及《周书》中可信诸篇,乃至鲁史之所藏,孔子适周之所观,皆可以见周代史官书事之详,远胜夏、殷,王朝史实,于焉大备。虽然,今《史记•周本纪》所书王朝事迹,远不若其列国世家之周浃赅备,则以周史已亡,而《春秋》独存也。其本纪中所存周事,犹有年月可见者,则以周史虽亡,其大事颇因《春秋》之存而幸存也。《春秋》为诸侯史记之一,他国亦有史,非鲁国之所独有,故今之所标,不曰《春秋》,而曰诸侯史记也。请备论之。周代建官,史职最备。辛甲、史佚皆周初史官之著者。载籍所传,自《周易》《周礼》《周书》《周颂》而外,又旁溢而为《周谚》《周志》《周语》   《周说》。繁侈若斯,则编年史自所必有。然而其事多佚,其体无闻者,则以敬王之季,王室有乱,王子朝奉周之典籍以奔楚。逆计是时册府旧藏,乍经波荡,必已残缺而不完。第《史记》谓孔子适周,论史记旧闻,疏家又有使子夏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之说 。则周之史书,与列国策书之上于王朝,掌于外史者,度尚未尽归泯绝。及夫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诗》《书》虽以多藏人家而复见,史记终以独藏周室而废灭。于是周史亡,而夏、商以来绳绳勿绝之史亦亡。此乃三代文献一大公案,司马子长惜哉之叹所为作也。其史事之不尽佚,史体之不尽无考者,则以孔子宣布六经于民间。《尚书》《春秋》,传习在人;文、武之道,得勿废坠。于是周之史事,借《尚书》《春秋》而存其十一;周史编年之体,亦借《春秋》而略可考见其面貌。后世刘知几著《史通》,考论前史,首挈二家,固见史统之尊,亦可以见孔子之功实在万世。何者?秦政酷烈,李斯逢恶,凡史官非《秦记》皆烧。味此一语,正不知多少宝书,烬于一旦。微孔子,则并此四代记言之书,与二百四十二年之鲁史,亦将无焚余之可存矣。岂不然哉?岂不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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