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利的烹饪书告诉我们,食物能够以怎样的方式上升到艺术层面,艺术家又可以如何全身心地享受精致的料理。
在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和他那本重版的古怪烹饪书进入我的生活前,我从来没有吃过蟋蟀,也没吃过蚂蚁,一直过着简朴、素食为主的生活。随后,我受邀去到芝加哥餐馆 Ruxbin 参加一场一道菜标价125美刀的晚宴,其灵感来源是达利于1973 年出版的艺术烹饪书《盛大的晚宴》(Les diners de Gala)。从此,它改变了我的人生。
达利的这本烹饪书非常 “达利”,也因此为人称道。这本书的第一版为小开本,留存至今的几本也卖到了天价,但就在去年冬天,塔森出版社再次印刷了这本书,再现往日荣光。一开始,达利就严厉警告那些计算卡路里的人,奉劝读者,书中的菜谱对那些朴素的苦行者来说显得 “过于粗鲁”。(比如说,他在自己的新式牛油果吐司里加了羊脑泥。)他还用一整章的内容来写春药,写了一道叫 “松果太妃” 的甜品,书里还有大量原创插图,其中有一幅画的是圣女贞德在一盘龙虾上流血。为纪念此次再版,以其突破常规的料理声名在外、只有32个进餐座位的餐厅 Ruxbin 决定新创一个菜单,就以达利最著名的画作为灵感源泉。
烹饪和美食很像视觉艺术,得带点实验精神才能领会其美妙之处。在食物方面,我就是个榆木疙瘩。我将跟其他人同桌进餐,在前往餐厅的路上,我就有种预感,自己会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在 Ruxbin 就座后,这种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餐厅的布置也蛮奇特,有玫瑰也有冷冻的鱼头。第一道开胃菜是五花肉,上面装点着几只嘎嘣脆的蚂蚁(这是达利作品中象征衰败的重要符号)。我开始听到人们讨论嘴巴咀嚼蚂蚁时的 “砰砰” 声,这就好像你站在雕像面前,听到其他人在讨论自己说不出来的象征意义和雕塑手法。我只是一口吞掉了那些蚂蚁。
甜菜玫瑰,黑芝麻土,鹅肝酱镶边,布里欧修,冬莴苣,充气柿子,榛子,菲达芝士,菊苣。灵感来自《冥想玫瑰》(Rose Meditative)
第一道主菜的灵感来自达利的画《冥想玫瑰》,画上是一朵巨型玫瑰漂浮在空中。这道菜里的玫瑰是用甜菜雕刻而成,浮在鹅肝酱泡沫上。主厨爱德华·金(Edward Kim)认为,鹅肝酱是忠于原画的选择,因为它来自一种既生活在地面上、也飞于空中的动物。
鹅肝酱大概是今晚最具争议的一道菜了。艺术世界里出现争议并不鲜见,但当这种争议出现在餐盘上时,我们就得更加直接地面对它 —— 到底该不该吃?
当然,争议自有其美感,我相信厨师也懂得这一点,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进餐过程中,他都用精彩的摆满呈现着一些充满肉欲的、几乎野性的动物食材。后来,他又上了一道羊脊肉,带有些微血色,致敬的是达利的《豆角和菜豆(内战的预感)》。
鸡蛋沙巴雍,墨鱼汁面条,海胆,核桃味增,水萝卜,烧鹿肉。灵感来自《欲望的居所》(The Accommodations of Desire)
第二道主菜摆在灰色的石盘上,模仿的是《欲望的居所》—— 一碗墨鱼汁意面顶上摆着海胆和球状罗勒籽,跟蚂蚁遥相呼应;另一个碗里摆着粉红色的鹿肉,上面装饰着核桃味增;还有一只蛋壳,里面是蛋黄酱泡沫,调味是腌牡蛎的汁水。
这样的豪华组合滋味丰富,但对我来说,最突出的味道是海胆,完全就是海洋的味道。据说达利很爱吃海胆,可以一次吃掉三十只,一直津津有味地吸吮海胆壳。
煎红鲷鱼和蛙腿,芋头,椰奶咖喱,龙虾,石榴,老虎酱。灵感来自《由飞舞的蜜蜂引起的梦》(Dream caused by the Flight of a Bee around a Pomegranate a Second before Awakening)
第三道菜深得达利风格的精髓:扭曲、古怪、不对劲。每个盘子上都仿佛摆着一只一条腿的生物,这条腿看起来简直就像人腿,仿佛一只可以吃的芭比人偶腿。一块红鲷鱼肉跟一只蛙腿连在了一起,用的是转谷氨酰胺酶 —— 主厨把它叫做 “肉类胶水”—— 动物蛋白就这样粘结在了一起,创造出一种全新的 “独脚兽”,仿佛在进化过程中被大自然遗忘在一角。这道菜的灵感来自《由飞舞的蜜蜂引起的梦》,画的是一条鱼的嘴里吐出了一只老虎,老虎吐出了另一只老虎,第二只老虎又吐出了一把刺刀。一同用餐的小伙伴这样评论:“海鲜版 turducken(一种在火鸡里包鸭肉再包鸡肉的传统料理)。”
除了肉,上面还有一根像薯条一样的东西,就放在这块仿佛被弗兰肯斯坦创造出来的鱼肉上,但吃下去才知道原来是炸红鲷鱼骨 —— 从鱼里取出,再放到鱼肉上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曾宣称,烹饪是 “一种人类的仪式,人们用来赞颂自己的权力,以及为 ‘虚无’ 耗费能量的自由。” 分子烹饪和高级料理的确能启发灵感,但也需要大量金钱支撑,也需要大量知识才能欣赏。要看出一根油炸鱼骨的美感,的确需要一些内行的知识。此外,作家米歇尔·戴伟尔(Michel Delville)曾指出,美食文化指向的是一群已经吃饱喝足的食客,这样他们才能在认知层面上欣赏这些美食。高级餐厅不适合饥肠辘辘的人们。鱼骨没法喂饱你。
但是,把鱼骨作为食材其实源自一种简朴的传统:物尽其用。对大厨来说,把动物每一部位的味道都充分利用是很有成就感的。金告诉我们:“谈到超现实主义,在进餐过程中,我们其实把自己抽离了一个事实,就是盘中物曾经也是活生生的。我不太能接受一点,就是人们点一整条鱼,然后又叫我把鱼头去掉。”
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暴露真相的咔嚓一声。都不用转过头去,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吃了那根鱼骨啊。” 我低声跟朋友说。
“不好意思,” 她回答道,“我会努力小声点的。”
葵花籽奶油松露蛋糕,康科特葡萄,芹菜,茴香,蜂蜜,蟋蟀。灵感来自《记忆的永恒》(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
最后一道菜是甜品,灵感来自达利最著名的一幅画《记忆的永恒》。这幅画把怀旧刻画为一种故作伤感、惹人讨厌的形象,这道甜品虽说也是想唤起人们的怀旧情感,但却比画作本身简单多了 —— 就是高级版的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
“在美国,没有什么东西比小时候带去上学的三明治更能唤起童年回忆的了,” 金说,“我们想让这道菜里充满回忆的味道,又让人认识到自己的味蕾已经成长。” 他把花生酱换成了葵花籽酱,三明治的上面还摆了一小块芹菜,芹菜上用两只蟋蟀取代了传统烹饪里会用的葡萄干。用蟋蟀的本意是让人回想起童年时光,想起以前打开午餐饭盒时看到蚂蚁爬了进来的情景。“每个小孩都有类似的经历,” 金继续说。我想到的是以前我的哥哥打赌生吞了一只知了。植根于脑海中的回忆也是挺微妙的。我可不想做那个不敢吃蟋蟀的胆小鬼,于是一吞而尽。
达利在回忆录中写道:“我深知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想吃怎样的食物!” 对他来说,食材并无限制,“无论是鱼眼那巧妙的粘稠口感,鸟类那滑溜溜的小脑,骨头里的精髓,还是软嫩多汁的龙虾。” 我可跟这位超现实主义的名画家不同,我不吃的东西多了去了 —— 我过于谨小慎微,不敢吃大部分生灵体内的部位。不过,达利的烹饪书告诉我们,食物能够以怎样的方式上升到艺术层面,艺术家又可以如何全身心地享受精致的料理。这两方面都能激发我们讨论生命、死亡和实验精神,直视那些让人作呕的食物,直面那些值得留存的重要事物。
Translated by: Joy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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