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温，出生于1962年，和日本CULT片导演三池祟史、塚本晋也为同一时代的日本导演。园子温17岁时开始尝试写现代诗，大学时主动休学，上学时曾拍摄处女作《园子温就是我！》。园子温导演的风格早期以极端残酷的视觉刺激为主，《循环自杀》、《神秘马戏团》、《恐怖爆发》为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2008年，以《爱的曝光》为分水岭，园子温执导风格变得更为柔和内敛，这一时期的代表作《爱的曝光》入选2008年柏林电影节，并获得了亚洲电影大奖（Asian Film Award）的最佳导演提名。2011年，园子温携新作《庸才》参加了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角逐，并最终获得“最佳新演员奖”。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在没有成为导演之前，园子温是一位被称为“鬼才”的诗人。他17岁开始写诗，做导演是开始写诗7年后的事情。园子温的电影风格，就像他写的先锋诗歌一样，镜头中的故事永远处于跳跃、逻辑性游离的状态。但园子温并不沉迷于超现实的影像和重口味的视觉刺激，他不同于总是被媒体拿出来和他相提并论的三池祟史、塚本晋也，园子温的电影具有一种暖色的温情，他曾说过：诗歌和电影的主题一样，都是爱。爱在园子温的作品里是永恒的，它同时会产生异变和扭曲。爱的异变和扭曲，造成了园子温电影风格的“朝霞和夜晚共临”——你在园子温的电影世界里，会觉得不管是血腥还是变态，它都显得极为自然和理所应当。这归功于园子温客观展现爱的异变和扭曲的真实过程。也归功于他对于重口味元素诗化的柔光处理。1997年，36岁的园子温组织了2000人的街头诗歌游行表演“Tokyo GAGAGA (东京 GAGAGA)”，随后他拍摄了执导生涯视觉上最极端的两部电影《自杀俱乐部》和《神秘马戏团》。他在这两部“疯了一样”的极端作品里，并没有真正找到自己的风格所在。在经历少女相约自杀、加入邪教、加入极端恐怖组织的光怪陆离的时间好，园子温发现真实的日本社会生活远比电影中的脑浆和残肢更为残酷，“把坏事放到阳光下，并认真解说，才有可能找到希望。”于是园子温通过一部长达四个小时的电影《爱的曝光》最终确定了“爱的客观异变”这样一种独特的风格。▲《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在《爱的曝光》拍摄完毕三年后，园子温携新作《庸才》参加了第68届威尼斯电影节。这部根据日本怪才漫画家古谷实同名灰暗漫画改编的电影，让《庸才》的主演染谷将太、二阶堂富美获得了“最佳新演员奖”。对于《庸才》的获奖，园子温表示这部电影和原著漫画最大的不同就是嵌入了日本大地震的北京，“《庸才》肩负着呈现日本年轻一代的迷惘状态和励志的作用，震后那些把日本描述得井然有序的报道，也许并没有反映真相。《庸才》可以说虽残酷，但更真实地表现了日本的状态。”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Q: 你拍片子通常速度都很快。《自杀俱乐部》你只用了六个礼拜……不是，实际上只用了三个礼拜或者四个礼拜。呃，一个月的时间。只是拍摄。剧本花了六个月。拍摄花了一个月。剪辑花了一个月，混音花了差不多六个月。▲《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是的，我的方法非常奇怪。我没办法准确解释——我不需要一部看起来画面很美的电影，我不需要好看的图像或者镜头。我只需要演员的表演。而且我几乎总是在用手提摄影机，所以如果摄影师不能理解这种风格，我就很郁闷。拍《纪子的餐桌》，《爱的曝光》和《热气球俱乐部》的摄影师，他最了解我的风格，他理解。如果摄影师是外国人，我会害怕。我听说美国人的拍片风格，每个人到晚上就都走了。我的天呀！这真可怕。日本剧组都非常严格，非常严肃。如果每个人都在工作，你不能独自停下不做。但是美国剧组人员……“哦，五点整，我们收工了！”——非常准时，就算我们在拍摄中。我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这样的工作体制就让人有点害怕。如果一个场景，男演员和女演员之间的表演正全情投入但是——没关系因为下班时间到了，非常之奇特。如果我们多工作30分钟可以拍得非常好，但是不行！——真有点怪。▲《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在一路走来，我拍了很多日本电影。慢慢地我开始想这个事儿，想拍好莱坞电影的事儿。因为在日本我的电影非常危险，非常古怪。《神秘马戏团》是一部将乱伦、自杀的电影，情色电影，这一类东西，性和犯罪。所以日本观众……每次，总是认为我——他是一个怪咖导演，他很疯狂，一个变态——但是《神秘马戏团》在柏林获得了观众大奖。在柏林，普通观众都喜欢我的电影，他们并不是特别古怪。《自杀俱乐部》——日本观众讨厌这部电影。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讨厌《自杀俱乐部》。他们老说——这部片子胡扯。Q: 胡扯？他们觉得那是假的？或者说他们认为你可能把日本年轻人的行为夸大了？（觉得我的片子）残暴，过分。所以我逐步在考虑拍一部好莱坞片。或者其他任何国家的，不是日本的。欧洲或者韩国也可以。韩国电影非常残酷。残酷是个好事儿。《老男孩》非常非常之残酷。还有《杀人回忆》也很不错。《追击者》也是一部好片。韩国电影总是挺残暴的。我会去拍韩国电影，一部或者两部。我不喜欢日本观众。所以……我们互相讨厌。▲《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嗯。日本电影——差不多所有的我都不喜欢。因为几乎所有的日本电影不是爱情戏，就是哭戏，还有病态电影。我喜欢法斯宾德，德国导演，他的电影。美国人——约翰·卡索维茨。我不喜欢小津安二郎。在日本，我讨厌小津。每个人都喜欢他……因为小津是日本电影的教父。但在我这里，他是反上帝的人、反基督者。从根本来说这就是日本电影。日本电影几乎都是说家庭、说夫妻，说结婚，说父母、儿子和女儿之间的亲情关系。小津的——包含了所有日本电影。所以我不喜欢。是的，我一直对家庭感兴趣，《纪子的餐桌》就是说的家庭……《爱的曝光》也是。但它们都是现代的家庭，几乎所有都不是和平或者亲密相处——他们破裂了。每天父母都想杀死子女，子女想杀死父母。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新闻。这不是小津的世界。但是日本电影都遵循小津家庭模式的传统。和平共处的家庭。美好的家庭。他们总是拍这些电影。平静的家庭。美好的一对。这不真实。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没有。所以我希望拍一部真实的社会和真正的年轻人的电影。他们不蠢，他们聪明，他们考虑很多的事情。所以……我想要把这些表现出来。它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疯狂的人们、音乐人、普罗大众——无论谁、无论何时何地。我想要吸引这些人，在日本，在美国，在挪威。我想要吸引全世界的年轻人。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每部电影，通常，描写破碎家庭的电影——父亲常常都是坏家伙。例如酗酒、不管小孩、忙碌、很忙碌……但是我看过父母杀害子女、子女杀害父母的新闻。在这些案例里，父亲都不是坏人，他们很正常，像老师一样。但是有时很严格，有时太过小心翼翼，有这样的父亲，常常觉得家庭就是一张照片。像《纪子的餐桌》里，母亲画了一幅画，里面每个人都在微笑。所以……犯罪事件发生在家庭、牧师、老师、严格的父母中间。家庭就像某件装饰品亦或陈列品，孩子讨厌这件装饰品，讨厌宁静祥和的画面，讨厌宁静祥和的照片。他们想要逃出这幅画面。所以有时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暴力事件或者意外事件发生了。在写《纪子的餐桌》时我想过这方面，我小心处理父亲的角色，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好人，观众会喜欢他，还不能让孩子讨厌它。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是个平和的家庭，实质上正好相反。家庭里的每个人都是好人：好女儿，好母亲，好父亲，好姐妹。但是——事情发生了。发生了一些事情。这就像现实。酗酒的父亲，母亲追求其他男人，妹妹吸毒——这是想象出来的。真正的破碎家庭很平常，是慢慢走向破碎的。他们就是这样活着。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Q:《神秘马戏团》里的父亲非常邪恶，《神秘马戏团》和《纪子的餐桌》里母亲的都只是附和父亲。你是否认为比起母亲，父亲对家庭的控制欲更强烈些？这是事实，我父亲非常严厉。非常非常的严厉。他是……他控制所有东西，我们像奴隶一样。所以……在这两部电影里，一个是邪恶的家伙，一个是正常人，但是有一件事是一样的，他们一直控制着他们的家庭。这很重要，父亲严厉，控制他们。他们没有自由。Q: 你觉得自己像《纪子的餐桌》里的纪子吗？你也曾离家出走到东京。
像。我十七岁那年从丰川跑出来到东京。这部片子有半自传的意味。不久我就回去了，因为身无分文。我在东京待了一两个月。后来像一只可怜的兔子回到家里。事实上，等我到达东京车展已经是晚上了。半夜我坐在公园里。一个女人走过来问我，“你知道哪里有旅馆吗？”一个奇怪的女人，所以我回答，“不知道”，但是我找到一家旅馆，带她到哪里。然后她对我说，“拜托，能陪我一起吗？”我还是处男，你知道，我还是个处。我想，“我的天哪！东京可真是个太太奇怪的地方。”好吧，我满脑子都在想——今天我要结束我的处男生涯了。我们一到房间，她就拿出一把大剪刀。把我吓到了。“其实我想寻死”，她说。我没法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我现在想死，但是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所以我在找一个人陪我一起死。”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没错。我的天哪，于是我说“拜托请不要杀我，只要你不杀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她说，“明天我们一起回我的家乡，我母亲住在乡下。你在我母亲面前假装是我丈夫。”我说，“啊，好，好”她接着说，“你要陪着我，我母亲住在乡下”。好。好。于是……我们去了哪里，我见了她的母亲。她介绍我说，“这是我的丈夫”。她母亲很惊讶，“看起来像个小男孩”。我那时17岁。呃，我忘了是多久，因为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所以我记不起来了。我感觉时间非常非常长，但是实际并不是这样的，可能就两三个礼拜。但是有一天我说，“我想回东京去。”她明白我该走了，她很好，给了我大概三万日元（约合2000元人民币）。于是我回到东京，第一次看了电影《发条橙》。我永远忘不了这部电影。如果我是在另外一个情况下看这部片子，可能不会像这样影响我那么深。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一个人，我正迷茫自己是不是一个罪犯。这样的情况——非常重要的电影，它很情绪化，感动了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准备成为一个罪犯。所以我是阿莱克斯，如果我是阿莱克斯，我会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是的，我同情他。没有，不丑但也不漂亮，一般。最后我也没有跟她发生关系。我还是处男，没能破处。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下决心加入一个恐怖组织
Q: 这个奇怪的事情结束后，你没有再经历更怪的事吧？
事实上我经历了。我回到东京，加入了一个宗教团体。一个宗教教会。我回到东京，看了那部电影，然后我……呆在车站，一个人问我——“你相信上帝吗？”，我想如果我告诉他我信上帝他会给我吃的。我回答，“当然，我信”，我饥肠辘辘，所以我们去了教堂，吃了午饭。我呆在教堂里。呃，这个影像了《爱的曝光》的创作。在教堂里，在学习关于上帝的东西期间我开始吃不消。我上课，打扫教堂。工作和学习。每天都是上课，学习关于上帝的东西，还有打扫教堂。不是。是邪教。是的。一个怪叔叔，令人不安的一个前辈。他是上帝，是神父。所有神的汇集——他就是上帝。而那些信徒，都是些奇怪的人。常常是这个导师在黑板上授课——我总是一边笑一边做笔记。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有一天，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出去，去到外面。一个信徒找到我，她只不过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我害怕她会叫其他什么人过来，但是她只是微笑着说“你不久就会回来的”。她相信有一天我会回去那个教堂——不，不，那是真的说再见。我逃跑了，但是这个邪教团体非常非常强大。我想他们完全能捉住我。但是奇怪，有一天，在我回到我父母亲家之后，桌子上摆了一封信。Q: 是那邪教团体寄来的吗？他们知道你家的地址？还是你告诉他们家里的地址的？他们如何得知我的地址我不清楚。我没有头绪。这个团体非常有名而且很强大。一旦你加入进去你就再也回不到社会上了。我很幸运，我跑掉了。接下来是一个恐怖组织，我想要逃离那个邪教团体，而且我觉得自己从来没能逃离他们，所以我下决心加入一个恐怖组织。是恐怖组织？还是反社会组织——我不确定。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他们反对成田机场扩张。什么事情都有，他们是共产主义者，一个超级共产主义者组织。我加入的时候，他们正反对成天机场又建一个航站楼。我加入这个组织，那个邪教团体就再也没出现过。所以成功了，但是又有了新的问题。一天到晚都在对抗防暴警察，对抗，每天，非常痛苦。我没有原则，没有信仰，但是我肚子空空。我需要食物。所以我对抗防暴警察，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很怪，是吧。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肚子空空。开始我是一个邪教团体信徒，接着我又成为了一名示威者。完全没有意义。Q: 所以你既不相信宗教，也不相信政治？你只想着填饱肚子？是的，为了活下来。所以我从这个组织跑出来，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于是我回到自己的家乡。这段经历非常重要。甚至到今天，当我写下一个剧本的时候，每一次，我都会想起所有的事情，这很有用。这段经历。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Q: 当你提到假装成那个女人的丈夫是我觉得跟《纪子的餐桌》里的事情很像。
是的，那是非常重要的经历。如果我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就不会去跟防暴警察斗争，不会加入邪教团体，又或者成为一名冒名顶替的家庭成员。所以这经历很好。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我希望日本人讨厌我
Q: 当你回到家里你父母怎么说？你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嗯……奇怪，我记不起来了，可能……他常常恼怒，容易生气。可能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反而不生气——我不知道。他可能想如果他生气，我马上又会离家出走。我不知道。忘记了。所以……那什么?你问我什么来着？Q: 后来你考入法政大学，但是退学了。为什么退学？这是个计谋。我父母是老师。我进了大学他们就会如释重负，但是实际上我想要用8mm机拍我的电影，不久我拍了四部片子，《园子温就是我！》在PIA电影节上获了奖，接下来的一年里我获得一个奖学金，于是我用16mm摄影机拍了《自行车叹息》是我第一部正式的电影，不过8mm的作品有很多。是的，《自行车的叹息》、《部屋》，直到现在……我已经厌倦拍独立电影了，因为我不得不为下一步、又一部、再一部电影筹钱。费用很昂贵，我已经疲倦了。1990年我去了美国……旧金山，我又在旧金山学习电影。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在日本，我学习的是普通电影拍摄。我想学习B级片的东西。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看了很多的B级片，但是当我学习那些传统电影和历史电影，我就把B级片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想忘掉那些普通电影，所以我看B级片，C级片，D级片。我看的几乎都是恐怖片、情色片。我很幸运，在我公寓旁边有一家录像带店，那里有大量的B级片和情色片。每天我大概看五部B级片。所以我学习，而且下决心如果我回到日本我要拍一部跟这些B级片一样的电影出来。我希望日本人讨厌我。这是一部令人讨厌的电影，我希望绝大多数人都讨厌这部片子，这部片子的名字就叫《自杀俱乐部》。我拍出来了。而且真的日本人都讨厌它。美国人、欧洲人，他们喜欢。
▲《园子温就是我！》截帧 ©️ Pia Film Festival
Q: 到东京和去旧金山，这些都是你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经历。是的，等我回到日本，我的电影有所改变。去美国之前我拍艺术电影，回来后，拍了《自杀俱乐部》等等。它们不是艺术电影，是怪诞的娱乐片，他们既不能单独归为艺术类型，也不能只算作娱乐片。它们是黑色娱乐片。*译/边小河 编/亢蒙
*本文首发于《电影世界》杂志 2011年第10期
*转载已经过本文编辑亢蒙的同意，因现已无法联系到《电影世界》杂志，如有侵权请联系VCD影促会删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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