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好》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大家讨论极多:原生家庭、性别歧视、「年轻人的底气,来自有钱」,等等等等。
但是,
这部剧和你、和不分男女、不分老少的个体有什么关系?和番茄工作法,和1000番茄有什么联系?
读到文章末尾,你就立刻明白。
将人分为「我们」和「他们」两个阵营,无益于看到真相,更解决不了问题。
说起「重男轻女」必然让人愤怒,所以女性问题,会和种族和性取向一道,成为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的三股主要力量。
一边上身份政治搞得如火如荼,以为希拉里必胜了,一边却突然选上了「公认的疯子」特朗普,那这到底说明什么?女性和种族的平权,不是不重要,而是作为社会问题的描述框架,是否有足够能力去抵达个人诉求,且有足够能力去指明群体出路。
身份政治的目标是为在社会中因其身份而处于弱势的成员争取权利。相比传统的强调阶级、政治信念或者党派来组合的群体,平权是为了帮助因为某种身份而受到社会歧视的人群,如女性、少数族裔和性取向。但是,和我们曾经太过于熟悉的,一波又一波二元对立话语一样,不论对于个人还是群体,用男性和女性这样的性别标签来描述问题,是否能真正触及到问题本质?要想解决问题,我们需要先理解问题。
不论是男性/女性、黑/白、城/乡,所有的二元分化,都是将人分为
「我们」VS.「他们」
——有权贴标签的阵营和被人贴标签的阵营,也就是评价(歧视)和被评价(被歧视)的阵营。
因为女性的身份,从而让这个群体中的个体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就像《都挺好》中的苏明玉。
苏明玉受到的待遇可能真不是艺术夸张
。纪录片《人间世》,第2季的第1集,里不顾医生一再警告,拼着生命危险也要生男孩,最后全身换血三次的产妇,不是因为特殊而是因为典型而引起了广泛共鸣。
从屏幕之外的个人体验来看,从先后的两个全职保姆那里,目睹了母亲如何因为性别而区别对待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她俩碰巧都有一儿一女,两人的女儿每月交工资给她们,去补贴「帅气」和完美无缺的儿子,加上自己的工资,供儿子上学结婚和找工作。除了阿姨,后来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美丽的研究生,她家有7个女儿,幸好老8是个儿子,而她是个并非来自偏远山区的90后。
宏观数字印证了微观印象:
中国2002年的性别比(衡量失衡程度)高达116,比印度的110还夸张,世界平均值在107。
中国消失的3000万女婴,她们去哪了?(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704431)
对于给女性贴标签,认为女性低人一等的人为什么不对:对男性的偏好,有生物学根据吗?
不论在中国还是在发达国家,女孩的入学、学历层次和劳动参与率近几十年都经历了大幅增长,不亚于甚至超过男孩。那么在不再依靠体力劳动的现代社会,中国对男孩的这种痴迷偏好,为什么仍然在延续?女性真的不如男性吗?
大样本的研究结果是,
智商没有差异,认知没有差异。只是在某几项上有不同,但并非高下之分
,这些差异在于
-
男性善于投掷,而女性动作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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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善于在头脑中以想象来转动一个物体,而女性善于视觉记忆;
-
男性善于用数学方法来解决问题,而女性善于用数学计算。
但这种生物学上的差异本身,只是不同而已。本身无法解释如此大范围的社会性别身份的不平等。既然没有女人先天低人一等的客观基础,那么到底什么原因呢?
首先,
二分法作为一种强大的思维本能,它构建起的社会和价值观秩序已经早已超越了生物学差异
。性别,作为象征秩序,早已经超越了生物学范畴。列维-施特劳斯所说的,神话象征系统是为了在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之间建立成对的对等关系,比如:
原始思维中的分类体系和二元对立关系,从自然环境的概念归类一直蔓延到道德体系。
人的思考方式,就是主动概念化和分类自然环境,从而以特定方向设置了一套意义体系(列维•施特劳斯《原始思维》)。这些秩序和规则的目的是为了保持社会结构和增殖保持恒定。
「非要生男孩,有皇位要继承」的执念,也是源自这种看似立足于自然对立关系,过度发挥为社会道德秩序。这种二元分化的结构其实特别常见,
除了性别,还有种族、贫富,甚至高矮和胖瘦,等各种刻板印象都是这种玩法——通过制造一个「他者」——异己的群体,来
制造话语权和定价权
。
另一方面,性别尊卑的秩序站不住脚,除了因为非黑即白的生物性别(sex)之外,更重要的是性别身份(gender)。就是说,一个人的个体差异要大于性别间的差异,某黑壮大汉有一颗粉红色的少女心,而一个月光般静好的女孩可能会去穿越撒哈拉沙漠。
人的性别是诸多特征的统一体,不是单一由性器官决定的,而是包括基因的男性/女性、表现型的男性/女性、心理上自我认同的男性/女性,三个层面的性别构成,合起来形成一个性别身份的复合外观。
虽然性别是由一个基因开关SRY决定的,SRY开启,意味着男性性别,而关闭意味着女性性别。但这个开关要控制十几种不同的目标,开启一些,关闭一些,激活某些基因,抑制某些基因,经历几个层级的复杂控制系统。而这些基因又在整合和调控着从自我到环境的层层输入,包括荷尔蒙,行为,接触的环境,社会表现,文化身份角色和记忆等输入,所有这些丰富的输入经过差异化的调节,最终会形成性别身份(gender)。
SRY这个单一开关的开启即能规定了生理性别为男性,但经过了层层调控,整合,激活和解读机制的复合体。生理性别也许是非黑即白的,但性别身份的分布是一个光谱般的连续体。不仅存在黑与白,更存在一千种不同色调的灰,对应行为,身份认同,和心理上呈连续分布的差异(《基因传》英文版 P368)
。
这也是为什么科学和医学上不再将LGBTQ群体认为是疾病和道德缺陷
。今天的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们只会以自己的性取向为荣,图灵和王尔德们不会再被视为有伤风化和变态而被化学阉割或者坐牢了。
解剖学上,身体也许是某种确定的性别sex,但是受到其他基因调节的大脑不一定会读取或如是解读这一性别信号。这样的大脑会认为自己在心理上是女性/男性,甚至认为自己属于第三种性别(动物行为学之父,康拉德•洛伦兹在《灰雁的四季》中提出,不只是人类,动物行为学研究发现性别的认同和生理性别不同是社会化程度较高的动物的普遍现象)
。
这回应了近代的荣格对阿尼玛(男性的女性心理特质)和阿尼姆斯(女性的男性心里特质)的模型。以及理解古代柏拉图寓言的一种方式,男性和女性(特质)本是一个完整的人,如果被迫分成两半,他们将永远寻找对方,直到重新合为一体才完整。
所以,当我们说是男性/女性,就一定如何的时候,需要知道,这是两个相当大的筐,可能很难贴近里面具体个人的真实特质,也就无法解释他们/她们的具体选择。
所以,今天,至少是城市里的大部分群体知道(吗?)作为父母,不能再对女儿说,「你一个女孩家读什么工科,读什么博士」。不论中外,经济社会条件中等以上的家庭也许已经没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唯一的人生价值就在于生儿子和做好主妇。同样,如果我是个女性,也不意味着我就天经地义要包揽带孩子这件事。女人首先应该是个人,发展才是硬道理。
作为对立面的这个被歧视的「她者」阵营,也不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很多问题看似是「女性」身份导致的,其实细看之下,同样可以是别的原因。
比如这张图本来是男性 VS.女性,就是说更多男性通常会选左边那一列人生目标,而更多女性认同右边那一列目标。但是如果我们把二元论的性别对立关系,替换成价值观的对立,可能同样贴近个体的实际。
例如我自己,作为女性,我强烈认同工作价值观(所谓的男性价值观)中的1,2,3,4,也认同生活模式(所谓的女性价值观)中的2和4。男性中同样有很多人认为只要生活过得不错,没必要追求更多的。
大的统计弧线对个人没什么意义,放在具体的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