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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说想下厨,其实是想你了 | 人间有味

人间theLivings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7-21 21:11

正文

图 | golo


周五那天,突然想起好久没给父亲打电话了,于是赶紧打过去。说了许多工作、孩子的情况。末了,父亲突然说,好久没下厨了,有点想练练手了。我知道,这是父亲想我了。


 人间有味 | 连载23

 

时代发展的这么快,他早已跟不上了 | 陕西

@李白

爸爸算半个新疆人。

2002年起,他便在新疆打拼。最初是在矿口点炸药,后来提拔成安全员,开始负责井下的机器。也许是因为“身在庐山”,爸爸会做很多新疆菜,其中,做得最有声有色的就是大盘鸡。

我观摩过一两次大盘鸡的制作过程,好像挺简单的,先用糖和油炒鸡肉,炒到金灿灿时再加水煮,快熟了就放土豆,土豆快熟时再放洋葱辣椒等辅料,煲干水出锅,辅食拉面就可以了。

但却没想做饭真是门高深的学问,开年爸爸走后,我馋嘴时,求着厨艺一样高超的妈妈,却总没有爸爸做的味道。

有一次,我们去大姨家拜年。我和小伙伴玩累了去厨房找吃的,看到爸爸和大姨父正围着围裙在灶上忙活,是我无比熟悉的动作。心下窃喜,这下又可以跟小伙伴们炫耀了。却没想人太多,餐桌上,我只吃到了几根蘸了鸡汁的面条。

爸爸注意到了,一回家,就又重新做了一顿给我。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拍拍肚子,觉得自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高三的时候,有一次,我周末回到家里,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借了阿姨的手机打给爸爸,只听到爸爸痞痞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爸爸喜欢喝酒,还总是不醉不休。

我没有钥匙,只能蹲在门口吃凉面,越吃越生气。于是数了数身上的零钱,跑去买了两瓶啤酒,想着也耍耍酒疯,让爸爸体会一下我的心情。

但我低估了自己的酒量,两瓶下去并没有醉,只好装醉跟爸爸吵架。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爸爸侧躺在沙发上,有些尴尬,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那以后却很少再喝酒了,我为自己的威慑力暗自窃喜。

后来上了大学,有次他去车站送我。没有票,他就站在栅栏外叮嘱我:你过去吃好一点,没钱就打电话。末了又说,做事情别那么冲动,女孩子喝点酒可以,但别伤害自己。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就像在说什么秘密。

我差点哭出来。从前都是他出门,我去送他,这次是他得了空,第一次来送我,变成那个留在身后的那个人。没等我进站,爸爸就把炸瘦肉的口袋塞到我手上,转身离开了。

我掂了掂口袋,忽然觉得对于爸爸,我哪有什么威慑力,只因为是他的女儿罢了。


    ●    

大学的时候,我常常熬夜,忘记吃东西。不到两年,身体就吃不消了,检查出了乳腺纤维瘤。爸爸听说后,坚持要来看我。

之前室友的父母来时请我们吃了饭,这次爸爸来,当然要请回去。我有些兴奋,终于可以向室友们炫耀一下爸爸的手艺了,于是跟爸爸商量,亲手给她们做顿饭。

我看上了一间租金155元的日租房,房东提供厨房。和室友约在五点,我和爸爸拿到钥匙从公寓出来找菜市场时,已经两点半了。最近的菜市场有点远,我们站在路边,打不到车,公交又迟迟不来。我急得直冒汗。

然后,我做了一件直到现在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我爸爸45岁了,有点老花眼,行动迟缓。来这座陌生的城市后,不再像六年级带我去西安时一样,什么都会什么都敢,而是每天挎着包,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时代发展这么快,他早已跟不上了。不知道有团购,不知道打车可以用软件,不知道几乎所有商店都可以用手机支付,不知道在这座南方城市,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伞。

两点五十左右,天上开始飘雨,我看了一眼爸爸的手,一瞬间暴躁无比——从公寓出来时,我的伞就放在他的包面前。

我眉头紧蹙,明知故问,声音拔高了八度,“伞呢?”

爸爸愣了,尴尬地笑了笑,把手背到背后,又放到胸前,又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裤袋,才小声说:“忘在公寓了……”

“天啊,你干嘛不带啊?等下我们怎么回去啊!”我跺了跺脚,不再理他。

公交终于来了,我没好气地刷卡上车,爸爸问我去哪,我黑着脸没给回答。爸爸不再说话。

买菜的时候,8块和15块的面粉,爸爸毅然选择了后者。他拿起一大把干辣椒,我赶紧提醒室友不吃辣,爸爸一脸严肃,“不放辣椒还叫什么大盘鸡?再不济还有糖呢。”

“你放心。”

爸爸做的很用心,但还是太辣了。我在室友拼命找水的时候脱口而出:“我爸说不辣就不叫大盘鸡,我跟他说你们吃不了,他不听。”

爸爸嘿嘿一笑,夹了一串拉面大口吃起来,像在证明什么。终于自己也开始流汗,又笑了一下,开口说:“哎呀,这里的辣椒真是太厉害了。”

没人接话。

听不到室友们对爸爸的夸赞,我只能和室友们打趣着变态的老师和作业,尽力挽回这一顿失败的晚餐。

那顿饭到最后倒掉了。除了自己给自己捧场的爸爸,每个人都吃得很艰辛。那是我第一次没吃完爸爸做的大盘鸡。

他这些天拍了很多照片,发到朋友圈的,除了一张有自己,全都是我和标志性的风景。

走的那天,在车站带爸爸吃饭。时间有点紧,便让他打包了上车再吃。去问前台的服务员,说打包费五块。爸爸搓了搓手,说算了吧。回到座位上,三分钟就解决了那碗滚烫的牛肉面。

等爸爸上了车,我才发现包里多了2000块钱。

爸爸真奇怪。

 

 

他怕孩子到死都没吃过好东西

@阿伊落

大约五岁的时候,我生过一场很大的病。对病痛的记忆,有针扎进肢体的刺痛感,有苦到难以下咽的中药。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多感受都没办法再体会,却独独对一条鱼念念至今。

我的病让一家人措手不及,不久前奶奶刚被查出结核,现在家里一下有了两个病人。拿到我的血检报告单,父亲一言不发,一边搀着他母亲,一边牵着我,走下医院台阶。

时值初夏,当时家里的经济十分紧张,能换成钱的农作物还是幼苗,而我每两天就要去输一次液。

父亲总是背着我出门。有时候风很大,有时候会下雨,有时候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在昏昏沉沉中勉强只能看到父亲绷直的颈项,刺楞楞的头发和晒得发褐的后耳。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偶尔听到沉闷的呼吸,像是从地底传来。

我的病情一天天转好。在夏季就要过去的时候,在新出的血检报告上,父亲指着上面的“﹣”号,喃喃道:“转阴了,转阴了……”

父亲渐渐从我这里脱身开来,在田间地头的时间多了起来。雨水一天比一天凉,等到黄叶落下时,父亲才发现已经有一整个夏季没有钓鱼了。于是赶忙晒好所有的网,有捕鲫鱼的细网,也有捕大鱼的尼龙网。

父亲从小就喜欢琢磨鱼。他会为了捕鱼而研究鱼的习性,曾在自家院子里挖过一个大坑,蓄满雨水后,把捕来的野鱼养在坑里。

秋季的水域没有夏季那样生机勃勃,没有风的时候,水生植物都软趴趴地伏在水塘里。父亲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用镰刀剿出一片数米的空域。

第二天父亲拖着细网,走过被荆棘野草包裹着的田埂,脱掉上衣鞋子,连人带网滑进水里,一道一道地将网扯好。

“明天去收网,能多少就多少吧,留几条小的改善改善伙食,剩下的都拿去卖了,伢儿在先生那里还有几笔药费没结呢。”父亲对外婆说。

次日去收网,第一道网拉起来,边边角角上困着野生鲫鱼、黄辣丁、半大黑鱼等常见淡水鱼,中间有个大洞。第二道,第三道,一直到第六道都一样。

第七道网是最后一道,网上的泡沫浮标被扯到了水里。父亲知道,这张网上估计有个大家伙。父亲叫来妹夫,二人费了很大的劲才将网拉出水面。

“那是一条翘嘴鲌,三十多斤,我从来没有打到过这么大的野鱼。”多年以后,父亲还记得那条大鱼。

父亲把大鱼带回家,村里人跟看稀奇一样围着鱼转。有人议论,第二天去镇上卖的话开多少钱一斤好。

父亲在一旁,将小鱼一个一个取下来,丢进水桶里,等到鱼和网都处理完了,父亲说,那一条大的不卖了,留下来,腌好晒干再剁成块,一点一点煎给孩子吃。

我后来问父亲,为什么不把大鱼卖掉。他说,卖不出去只好拎回来吃了。

这当然是假话。某天深夜,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睁开眼,发现父亲和妈妈外婆在我床前稍远处,爸爸说,他害怕孩子会到死都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之后每到吃饭,奶奶都会在炒菜前给我煎一块或两块鱼。

家里的土灶大多烧的是干树枝,架在上面的大铁锅先用抹布擦得不带一丝水星,再倒上一调羹菜籽油,等油烧出香味,把鱼块下锅,鱼皮开始滋滋作响。乘这个当儿,奶奶拿起火钳,把灶膛里的柴扒拉几下,火“轰”的一下旺了起来。

父亲偶尔会循香而来,伸头看看锅里,嚷几句“今天什么菜”或是“怎么还没熟”。

这样的场景,我回想了二十年。

如今,父亲几乎没有去野外打过渔,一是外面的湖河大都有名有主,二是想吃鱼去市场买来便是。父亲的身体慢慢矮了下去,母亲也开始回忆过去的事。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所幸,我没死,大家都还活着,于我而言,这是最好的现状了。

 

 

好久没下厨了,来吃红烧肉吧 | 贵州

@彭容

我从小就喜欢吃红烧肉,三十年了,这爱好从未变过。

然而父亲轻易不下厨,要吃到他做的红烧肉得等到过年。那一天,父亲像变了个人似的,展现出的厨艺让人惊叹。看着他翻炒腾挪的样子,我总感觉他曾是达官贵人的御用大厨。

父亲烹制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我问过父亲,为啥他做的红烧肉这么好吃。父亲说,如果说真有秘诀,那就是用心,只要用心,就能做好。

父亲做红烧肉极为考究,选材更是达到了严苛的地步。必须选上等的五花肉,肉里渗入的血色不能过多,瘦肉横竖得一致。一大堆材料里头,也未必有理想的素材。切块更是一丝不苟,厚了入味不匀,薄了影响口感。这看起来是小事,其实最费工夫,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和细心。

后来离开家乡,在异乡谋生活。在外用餐时,我总会叫一道红烧肉,并郑重其事地推荐给朋友。接着顺理其章地说起父亲做的红烧肉如何好吃,惹得一众朋友也心痒痒。然而,往往等红烧肉上来了,品尝过后,后悔不迭。这味道与父亲做的,显然不是一个量级。

后来打电话给父亲,说起这事,父亲哈哈大笑,“丫头,你啥时回来,我一定满足你的口福。”

节假日回家,故乡和我离开时相差不大,但父亲却变了模样。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见我回去,父亲特别高兴。亲自跑到市场,选了些五花肉,准备给我做红烧肉。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睡一间房。母亲说,听说你要回来,你爸可高兴呢,前天晚上,还说了梦话。我问,父亲说了什么,母亲笑,在梦里跟我说话呢,叫我早点做准备,他要给他家姑娘做红烧肉。

月光照在窗台上,屋外传来昆虫的鸣叫,久违的田园风光本该很容易让人入梦的,但我却迟迟睡不着。心想,如果不能常回家,那一定要多打电话,说说话。

前段时间,公司事情多,加上刚把小孩接来深圳,下班后还有许多家务。周五那天,突然想起好久没给父亲打电话了,于是赶紧打过去。说了许多,工作、孩子的生活和学习情况。

末了,父亲突然说,好久没下厨了,有点想练练手了。

我心中一惊,知道这是父亲想我了。从小到大,父亲从未说过一句想我的话,他的表达方式很独特,红烧肉显然是最好的方式。在他心里,红烧肉不仅仅是一道菜肴,更是对远走他乡的孩子的牵挂和思念。

 

 

那年冬日的阳光还是温暖的 | 陕西商州

@彭建民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凶,瞪起眼来让人发怵。偏偏我小时候又太过顽劣,总是闯祸。只要惹了乱子,挨打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他或用路边折下的荆条,或随手抄起的杆棒,总之逮着什么是什么,打到我哪儿算哪儿。

多次他与人说话时,我从旁边经过,父亲都会毫无铺垫地说些“棍棒底下出孝子”、“打出来的孝子,惯出来的豹子”之类的话。

我没见过豹子,也没打算当孝子。

在那个年代,家家都穷,但孩子们永远不会发愁,能吃能玩。有次我从家里鸡窝中摸出枚还带着温度的鸡蛋到合作社(当时设在农村的国营商店),换了一只镰把那么粗的红皮炮竹。

雷鸣一声,炮竹化作漫天飘落的碎纸屑。我因此挨了父亲重重一记耳光。

鸡蛋是当时的硬通货,四枚鸡蛋换一斤盐。奶奶心软,只要我黏着她不走,最终她都会妥协,“唉,还是给娃煎个鸡蛋吧。”

奶奶用筷子从小罐里剜出一坨油,把筷头就着勺沿刮干净,再把铁勺子伸到灶眼里,蜡状的油脂很快融化。向来迟缓的奶奶这时特别麻利,端着冒烟的铁勺到装粮食的柜子前,从柜里摸只鸡蛋出来磕破,倒入勺中,“嗤喇”一声,那股妙不可言的香味一下子就弥漫开了。

奶奶把铁勺子再次伸到锅底下的柴火上,慢慢转动木柄,勺子里的蛋饼就摊均匀了。我总是咽着口水一遍遍问,“婆,快熟了吧?”

有年晚上,我又黏上了奶奶。但那天奶奶一直忙着拉风匣,空不开手,而我又白天疯得太累,在灶台前的柴堆中睡着了,迷糊之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嘴上蹭,还听见奶奶要我张嘴,可我就是困得睁不开眼。

第二天我醒后,二姐幸灾乐祸跟我说,头天晚上奶奶煎了鸡蛋,可我叫不醒,父亲就让她吃了。我顿觉天昏地暗,委屈得哭了一天,那是我童年里过得最郁闷的年。


    ●    

父亲在离家十里路的综合厂上班,有时几天都不回来。后来父亲买了自行车,便天天晚上都回家。

有天中午,我正拿棍子捣猪槽里的冰,就听着父亲喊我。那时我家住在半坡上,站在院门口能看见下面的公路。我远远就望见父亲跨在自行车上,正向我招手,“下来,我给你送肉来了!”

那时还没进腊月,过年尚早,肉是想都不敢想的概念。我有些恍惚,还是母亲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才跑下坡去。

父亲把一只小瓷缸子塞进我怀里,就又骑上车子回厂去了。我小心翼翼地抱着瓷缸往回走,到家后母亲揭开一看,“快,叫你二姐来吃肉!”说着跑回屋拿出铁勺,在院子里生上火,把瓷缸里的菜倒进铁勺子里加热。

我和二姐趴在杌子两边,舞动筷子抢肉。有块肉皮卷成一团,我们各夹住了一头,却怎么也扯不断。

那天晚上,父亲还没进院子,我就听见了他喊我的名字。

“来,过来。”虽然父亲一反常态的温和,但语气威严。

我捱过去。

“跟我说说,肉香不香?”父亲蹲下了身子,期待地望着我。

我的喉间还留着肉香,可我不想说香,因为我知道他期待着我肯定的回答。

“说啊,肉好吃不好吃?”父亲的声音变得不耐烦。

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以往挨的打,加上心上积的怨,此刻都成了我不予满足他的理由。所以我还是没吭声,但眼泪却流了出来。

母亲过来,推推我肩膀,“说啊,就说好吃得很,让他明天再给你送。”

母亲的话让我的委屈一下子释放出来,再也憋不住了,哇地哭出声来。

父亲叹了口气,怏怏走开了。

我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太深,直到我成家,仍不能与他亲密相处。我希望给女儿一个幸福的童年,不要让我的悲剧重演,然而很难。

女儿性格倔强,而且好动,有时我忍不住对她声色俱厉,气到极点还动手打她。有次,听女儿怨怒地喊,“我不喜欢你!”我心头一下揪紧了,这与我的希望相去何其遥远,与当年我对父亲的态度又何其相似。

我从父亲身上继承了粗暴脾气,女儿又从我身上继承了叛逆的性格。我为自己打了女儿而愧疚心疼。女儿嘴馋,懊恼之余,我带女儿去买她喜欢吃的食物,然后静静坐在旁边看着她吃,心里才觉好受些。


    ●    

如今,我把他们接到西安一起生活,然而他们并不适应。

父亲曾把自己锁在卫生间,因为出不来而砸烂卫生间的门,从垃圾桶里拣回旧衣物,在床上抽烟烧掉了被子。尽管这样,妻子也不敢有抱怨,她知道稍有不慎,父亲就会使性子要回去。

虽然倍加小心,但父亲还是在三个月后固执地回村了。然而这次西安之行,让他在村里也呆不惯了,过段时间又闹着要来西安。每次都来时态度坚决,去时一意孤行。我们只好由着他,这么来来往往又过了五六年。

到了去年春天,父亲已非常羸弱,上楼也需人搀扶。我把他带到医院检查,很快结果就出来了,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慢性肠胃炎。

父亲需要调养,妻子为此专门辞掉了工作。刚开始父亲忌口,每天要吃五六次饭,每次吃得很少。母亲也不让父亲吃肉,说吃一回得遭几天罪。

有一天,父亲站在厨房门边久久地盯着锅里炖着的排骨,我清晰地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一下子就想起,那年我和二姐坐在院墙根下,各用筷头夹住那块肉皮往自己嘴边扯的事儿,第一次觉得那年冬日的阳光还是温暖的。

快到夏天时,父亲又闹着回村,回去后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说他身体很好,让我不要操心。

 

 

饺子伤人,还好有父亲 | 豫北农村

@妖二垚

一说过年,必提饺子。

在豫北农村,三十和初一这天,分出去的家庭都要给祖先轴上浇饺子汤。等浇汤的人回来了,小家才能开饭,颇具神圣感。

初一那天凌晨五点,我就催着妈妈起床下饺子,急慌慌地拿出一挂鞭炮挂在院子里,搓着手,单等着饺子下锅就点炮。寒风刺骨,几分钟像几个小时那样漫长,我终于听见妈妈说,“点炮吧!”我用僵硬的手捏着打火机用力一按,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碗饺子,还没等我摸到碗沿,手就被筷子敲了一下,“去,叫你爸起来去浇汤,浇完汤回来才能吃。”我叫了一遍又一遍,爸爸就是不起来。妈妈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去。

我看着饺子,决定悄悄代替爸爸完成它的使命。

我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在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尔可以听到鞭炮声。我一向胆小怕黑,但为了吃一路兴奋着,竟也不畏严寒,来到了供奉祖先轴的二奶奶家门口。

我敲了一下门,过了好半天也没人应声。又敲,隐隐约约听见二奶奶在里面抱怨:“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兔崽子,这么早就出来要核桃要糖了。”

我不敢再敲,窝在门廊下,抱着渐渐变凉的饺子碗取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二奶奶看见蹲在门口的我,啐了一口,“真霉气,一开门就看见个小丫头片子。”说着,她还用脚踢踢我,“往外边挪一点,别挡住门,一会儿有男孩到俺家要罢核桃你再进去。”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一直等到天微亮,也没有一个男孩敲她家的门。

伴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父亲来了。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把碗递过去,父亲接过碗放在地上,一双厚实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小手,不停地搓着,直到我的手逐渐温热起来。然后一手拉着我,一手端着碗,推开了二奶奶家的门。

二奶奶在堂屋坐着,大老远就看见了父亲和端我,她起身从门后拿起扫帚,跑到我面前,一个劲地往我脚下扫,“丧门星,扫走你,扫走你。”

我怕扫帚招呼到身上,一直往后退。父亲冷着脸拉住二奶奶的扫帚,“二婶,够了。”

二爷爷从里屋出来,给我三四个核桃和几颗大白兔奶糖,又让给父亲一支烟,示意父亲先去给祖先浇汤。父亲进去了,二奶奶拿着扫帚挡在门前,不让我进。

父亲接过二爷爷递来的香,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把香插在了香斗里,又跪在地上铺的蒲团上磕了四个头,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然后把饺子汤浇桌案前,完成了仪式。

碗里的饺子要留给家里辈分最大的人吃。父亲把碗递给二奶奶,二奶奶看着冰块一样的碗,袖着手不接。僵持了一会,二爷爷把碗给接了过去,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汤。

父亲攥紧我的手,绷着脸,紧咬着唇角说:“二婶,你怎么能不让妮儿进来啊,外面那么冷。”

二奶奶走到父亲面前,严肃地说:“强啊,你不是不知道咱这大年初一有规矩,不兴女孩敲门。你看俺年年供奉这个轴,莫一年是女孩先进门的。恁妮儿还端个饺子碗,才不能进嘞,万一她把饺子汤洒地上再冲撞了老祖宗,谁保佑咱这一家老小啊。”

父亲听了,握了握拳,梗着脖子说道:“再咋样她这么小,你们也不能这样啊,万一冻出个好歹来。”

二奶奶依旧理直气壮,“这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在我这儿给改了。”

父亲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力踩了踩,“你们是她的亲二爷二奶,就眼睁睁看着她在外边受冻。是老规矩重要,还是人重要?小娃娃不懂事,你们也老糊涂啦!”

二爷爷被说得老脸一红,“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强,恁二婶糊涂,别跟她一般见识。”随即又扬高声调:“都别在这站了,怪冷的,回去吃饺子,吃完来拜年。”

其他几家浇汤的叔伯大爷都走了,只有父亲还拉着我站在院子里,似乎非要给我讨个公道。

我肚子饿得直叫,二奶奶从厨房端出一个白瓷碗,里面躺着八九个饺子,我闻着香味直淌口水。二奶奶抿着嘴,把碗往我手里一塞,“吃吧。”

我扭头看看父亲,父亲依旧绷着脸,我的肚子又叫了两声,父亲听见了,松开我的手,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吃吧!”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四五个,只知道香,竟没尝出是什么馅的,还噎得直打嗝,父亲弯下腰,轻轻拍拍我的背,“别心急,慢慢吃。”

二奶奶嘴撇了撇,“切”了一声。父亲没再理会她,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我披上,拉着我的手走进院外的鹅毛大雪中。

那一年的饺子特别香,也特别伤人。

编辑: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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