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华博士徐腾的“推介”下，河北易县奶奶庙里的“众神”走出乡野，进入大众视线。这座号称“华北第一道场”的奶奶庙里，诸神分工细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拜不到的。人气最高的那一尊，想必大家都认识了，他手握方向盘，负责保佑开车平安，据说考驾照之前拜一拜，拜完后在车神的方向盘上摸一摸，能保不挂科。
细分领域，高度垂直，好多内容创业者都做不到的八个字，奶奶庙的神仙做到了。而且奶奶庙的服务还是动态可持续的，管理员对游客“郑重承诺”，“缺哪个神仙，随便造一个”。
神仙不能管得太细么？不尽然。那尊让徐博士“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车神，让我忍不住想起盐野七生在《罗马人的故事里》写到的那个维里普拉卡女神。这位女神虽然贵为神仙，操的却是居委会大妈的心。夫妻吵架了，就跑到她的小庙里去求调停。你说她管得细不细？凡间最琐碎的家务事，她都接过手来了。不知道听多了鸡毛蒜皮，会不会有损女神气质？可谁让人民群众有需求呢？
现代人乍一听，可能会想笑。还有这种操作？是有这种操作，只不过操作方式不是“方向盘上摸一摸”式的粗放。“劝架女神”的庙里没有祭司，只有一尊神像，夫妻二人来到女神跟前，一人说一人听，一方说完，另一方才可以开口。据说劝架女神很灵，当然现代人都能明白，显灵的不是神力，而是朴素的人间哲学。好多结解不开，不过是因为缺乏耐心，不愿倾听。
安排一个神来专管夫妻斗嘴，也是颇需要点脑洞的。可即便是清高的知识分子，也不会觉得劝架女神奇葩，反倒会认为这种设定充满智慧。同样是造神，差距咋这么大呢？
奶奶庙的奇葩，不在于什么“按需造神”，而在于粗鄙。审美层面的粗鄙就不用多说了，精神层面的粗陋与空洞则更要命。人想要什么，就直直地给什么，当然，都是空头支票。
“神”是怎么造出来的呢？往面目可疑的泥像上安个方向盘，喏，你的车神到货了。真是坚持“随便造一个”的宗旨不动摇。车神不止一个，不同版本的车神，姿势还不同。其中一尊，摆出“6”的手势，据说寓意着“车开得溜”，“6”车神旁边还杵着个超度亡灵的地藏菩萨。几个意思？
其实我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车神，而是山路台阶上摆着的一座座小神像。这些塑像都委身在泡沫箱子或者纸箱子里，身边尽是游人经过时扔进去的硬币纸币。这些“流落街头”的“神仙”，可能更能揭露奶奶庙的核心。请神造神，多多益善，更多选择，更多财路。真是委屈了神仙。胡乱编排、粗制滥造，看起来似乎是愚昧，可经营者都鸡贼着呢，他们利用了人们的愚昧，并以其敛财。别忘了奶奶庙建立了等级分明的承包制，早就产业化经营了。粗鄙野蛮生长，终究还是因为没有敬畏。
这么奇葩的奶奶庙香火旺盛，不论“华北第一道场”的名头是实是虚，都足够荒诞。看着视频和图片里香客拜神的样子，似乎也不忍心怀疑他们的虔诚。可是，道家那么讲究内心清净，而这漫山遍野，都是躁动的、失序的欲望。所谓虔诚，在这样的语境下，是什么意思呢？
这般飘渺的虔诚，在世俗生活中也不难找到镜像。只是它们没有暴露在奶奶庙般粗鄙的存在里，反而可能隐身于精致的包装之下。城市青年找工作时去卧佛寺烧香，取offers（工作邀约）的彩头，和“摸摸财神手，财运跟你走”，有什么本质区别呢？见神就拜和迷恋成功学技巧，不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星座博主卖的周边首饰，“功效”细化到“改善情绪”、“防小人”、“提升气场”，这跟给车神财神官神捐香火钱求平安发达，也是异曲同工嘛。
相貌粗陋或是包装精致的“奶奶庙”，都有一种抗拒深刻的魔性力量。它们以最直给的路径，用浅白的欲望填满空虚的灵魂，迅速安抚失落和迷茫的精神世界。
嘲笑奶奶庙这样的存在，或者干脆拆了它，都是无济于事的。因为精神空洞之处，总能立起一座“奶奶庙”。现在，知道劝架女神高明在哪里了么？她诱导人回归宁静，恢复理智。人世间的苦恼万千，终究还得自己消化，即便真有神仙，他们至多只能开导你。“奶奶庙”里那些功利之神，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法力”，似乎特别能给人安全感，但终究只是空洞的、无法自洽的安慰。
（文/张静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