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鉴老师是上海乃至全国公文写作领域的著名专家。1988年5月起,上海市政府办公厅设置了公文审核岗位,负责对制发文件进行审核把关,并开展相应的业务培训。从那时起,他在这一岗位上工作了三十五年,直到2022年12月不幸病逝。三十五年来,王老师日复一日地精雕细琢每一篇过手的文稿,他以严谨认真的工匠精神,在公文写作领域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并不断将这些宝贵经验总结成文,回馈社会、激励后学。
如果您在上海机关事业单位或央企国企工作,您有可能接到过王老师打来商讨公文修改审核的电话,也有可能在参加新进公务员、选调生、事业编制人员培训或参加机关业务培训时,听过他主讲的公文写作课程讲座;还有可能作为单位办公室骨干,参加过他负责举办的全市党政机关文秘培训班;更有可能读过他撰写的公文写作系列书籍和教材。他是公文写作领域工作者们共同的老师。
作为学生之一,我有幸与王老师共事了七年,近水楼台聆听、学到了许多公文写作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外,更亲身感受了他在工作中一丝不苟、尽职负责、不断学习的敬业精神,目睹了他作为专家特有的趣事点滴。
每个工作日,王老师的时间都安排得非常规律。上午八点一过,他就提前到办公室,阅读当天的要情和简报,看一下新闻,了解近期的主要事项。白天,除了参加各种会议和活动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研磨各类文稿,有各种公文和非公文,都逐段分析、逐字斟酌,在文稿质量上“守底线、做增值”。
王老师把文稿审核的方法称为“分重点、读三遍、守六关”。先分段读,重点看开头的重要表述部分,尤其是引用领导人讲话,要严防出错,守牢政治和政策关。再逐字逐句读,重点看结构是否合理、观点是否明确、判断是否准确、文字数字是否正确,守牢内容和文字关。再通读,重点看要素是否齐全、文种是否规范、发送范围是否恰当,守住体例和格式关。遇到重要文稿,比如报给党中央、国务院和国家部委的,发给兄弟省市的,普发全市层面的,则要更加细致,增加一道对读的程序。这些年来,经王老师过手的文稿,每年大约有300万字左右,几乎没有出过纰漏,获得了历任市领导的高度肯定。近年来,办公厅秘书处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不断提炼总结,建立了“四人三级”审核、重要文稿 AB 角、读稿复核等机制,并将相关制度整理固化,融入政府工作规则,将这些优秀的经验做法传承下去。
平时,文稿送来的时间并不固定,王老师总是随收随看,当日事当日毕。工作之外,他很强调不断学习。公文写作入门容易,要做得精深很难,除了要精通专业领域外,还要有丰富的基础知识和深厚的文化底蕴。王老师毕业于南京大学,是恢复高考后1978届的中文系才子。听过王老师讲课的人,都对他声情并茂地背诵《春江花月夜》印象深刻,被他旁征博引的大气和自信所折服。他的古典文学功底很好,很多名篇名章都能信手拈来。有一次兴致所至,他说背《千字文》给我听,我说好呀好呀。朗朗上口、抑扬顿挫地背了近五分钟时,我实在是不大想听了,主要是不太听得懂,又不好意思说你不要背了,就问他到多少字了。他说刚到哪里哪里,八百多了,很快就结束。
才华和学识来自积累。只要工作一有间隙,王老师就坐到会客桌前,捧出订阅的十几种报纸期刊和各种专业书籍,进行阅读学习,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他有好几种笔记本,遇到好的观点、好的文章,就分类摘抄、剪贴下来,并时不时地拿出来翻阅。长年累月,攒起来的笔记、剪报堆满了好几个书柜。王老师去世后,我整理他的遗物时,整整打包了八大箱写得满满的笔记本。
到了晚上六点,他会准时打开电视,收看东方新闻。看完电视,如果当天的文稿已审核完,他就戴上耳机听一会民族乐器的纯乐,有时还跟着打一会节拍。他说他二胡拉得很不错,江泽民总书记担任上海市长时曾组织新春联欢会,他还上台去表演过。如果还有文稿,他就继续伏案工作,无论多晚都坚持看完。比较早时,八点多能下班回家,忙到九点十点或更晚的时候则更多。我问他,你每天这么晚回家,家人等你一起吃饭吗?他说,他们先吃,给我留一些,我回去以后热一下,随便吃一点。每次遇到长假、小长假时,他都会和同事们说,我在上海值守,有急件也不用担心,你们安心旅行、陪伴家人吧!这几年来,除了一次因为夫人、女儿和外孙女都感冒了要去医院,家里实在兜转不过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因私事请过假。
日常的工作即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王老师经常说,做好机关文字工作,甚至做好办公室工作的第一要义,是坚守“道”和掌握“术”。“道”就是坚持党性和信仰,这是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通过拟好一篇篇公文,把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更加精准、更加有效地落实下去,惠及更多群体,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和提高民生保障尽一份力量。这就是为人民服务,也就是坚守初心使命。“术”就是保持专业性,除了精通业务,更要有能“耐烦”的能力,会弹不同曲调,能接各种发球。他讲过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
大学毕业后的最初几年,王老师在江苏省政府办公厅工作。有一次,省里召开外贸洽谈会,要求他给领导写一篇讲话稿,他花了很多精力熟悉情况、收集材料、认真写作。为了让讲话更加出彩,还用上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襟江带湖,美丽富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样的词语和句子,感觉很不错。不料领导看了以后很不满意,批评他说写得堆砌辞藻、华而不实,要求推倒重来。王老师说,当时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一时不知再如何下笔,实在难以形容这种心情,好一会才调整过来,继续投入战斗。办公室工作,往往会遇到这种情况,有些重要的文件文稿,起草后被要求反复修改,“七稿八稿回到一稿”,不由会生出“何处是尽头”的愁绪,一定要端正心态,要能“耐烦”,只有经得起磨练,才能炉火纯青。
看着王老师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态度,令人真心感到敬重和佩服。有一次,我问王老师,你从事文字工作这么多年,一直认真投入,这种信念和动力是怎么获得的。王老师想了想说,有三个人对他的影响很大,分别是他的母亲、他在南京大学读书时的中文系党总支书记和朱镕基总理。
王老师说,他的父亲去世早,家里生活很困难。他小时候,母亲白天在厂里做工,晚上照料四个子女,非常辛苦。他说,记得当时没什么吃的,夏天时,工厂每天下午给职工发一支棒冰作为冷饮,母亲从来舍不得吃,用毛巾包好,跑回家拿给孩子们吃,更买不起什么图书报刊。读小学以后,母亲就抽空自己辅导王老师读书写作。每过一段时间,她就带着王老师给在扬州的外婆写信,先告诉他要写的大致意思,让他口述一遍,然后用更合适的词语修改复述一遍,再让王老师写下来。母亲还告诉他,读书贵在坚持和使用,一定要经常性积累,把好的词汇句子都记下来。渐渐地,这增加了王老师的学习兴趣和自学能力,对他日后考上大学中文系,产生了很大影响。
进入南京大学就读以后,王老师非常刻苦认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1981年,当届分配工作时,有两个江苏省政府办公厅的名额,原则上要按照全系同学成绩,并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后择优录取。当时,“文革”时论出身的风气仍存,各种招呼纷纷打到系领导那里。王老师说,他自思,自己来自普通家庭,虽然成绩优异,但抱不了什么希望。在宣布分配名单前,系里开了一次大会,党总支书记在会上说,最近因为分配工作,收到了方方面面的很多“条子”。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信笺,接着说,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告诉大家,党有党纪、校有校规,每个人都要遵守,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队伍就不可能从井冈山一路走到今天。分配工作要按照组织规定择优录用,同学们都很优秀,大家更要一起走大路、走正道。边说,边把这沓信笺一起撕碎了。王老师说,这件事情对他的触动特别大,工作后他也一直秉持走正道的理念。这位党总支书记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他的名字王老师曾说过,但我没有记住。
1986年,王老师调入上海市政府办公厅工作,随后的经历,以及对如何开启公文写作领域这一事业回忆,他曾写过一篇《语文老师朱镕基》的短文,最早刊登于2013年10月的《上海机关动态》杂志,后被《秘书工作》《报刊文摘》等众多刊物转载,也就不再赘述了。王老师曾多次感慨道,朱镕基总理担任上海市长时身体力行,亲自抓文稿质量,从语言文字到标点符号,示范修改文稿。朱总理对文稿的每一处修改,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他都仔细琢磨,从中学到了很多,也成为激励自己不断前行的动力。
与此同时,王老师还非常重视传帮带,除了工作中对年轻人言传身教,他还长期担任市公务员面试考官和干部培训主讲老师,培养了一批从事机关文秘工作的后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