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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做了个面部激光去痣手术，还没恢复，先和你说一声。”妈妈在我回家之前这样交代。看到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爸爸是不会为衣食住行之外“非必要”的事情买单的，医疗保健方面也是能拖则拖。只要不是严重的疾病，他通常不会主动去干预。如今突然听到他做了这种类似医美项目的手术，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迫不及待赶回到家，看到爸爸脸上的小伤口颜色仍然较深，正处在结痂阶段。我急忙询问：“是病变了吗？医生建议做的手术吗？情况严重吗？”但爸妈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说：“没什么啊，就是上次回老家时，亲戚说这个可以做激光手术，体检的时候医生也说做了之后颜值还可以再提升几分，所以就做了。”说完，爸爸还对着镜子，朝左右扭了扭头，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面容。
在了解了情况之后，我心里的警报终于解除，但还是难以适应这种变化。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爸爸，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岁月，始终秉持着“只要还能忍，就不必花钱”的信念。有一次，爸爸很晚才下班，公交和地铁都停运了。他宁可选择走路两个小时，也不愿打车回家。
对于衣服和鞋子，他也认为，只要没有穿坏，就没必要买新的。此外，爸爸每天早上刚一睁眼，就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App打卡积分，积分到一定数额就可以用于换购。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在变，只有爸爸的打卡是雷打不动的。有一次，他用1毛钱换购了十双袜子，得意洋洋地把这件事夸耀了很久。我震惊于这样无聊而又延迟满足的活动，他真的可以乐此不疲地坚持。即使早已摆脱了当时的物质匮乏，爸爸依然保持着极致的节俭，非必要的消费等同于奢侈浪费。省钱和攒钱，对他来说像一场没有终点的赛跑。钱早已不是手段，而是俨然成为了目的本身。
《安家》剧照妈妈的消费习惯与爸爸相比宽松很多，她认为衣服一定要买品牌服装，质量有保障，而且过几年就要主动淘汰一批。她热衷于给我搭配漂亮的衣服，每次我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她都眼前一亮，几乎不太纠结价格，便果断买下来。但我们每次购物回家之前，妈妈会偷偷把价签藏起来，叮嘱我：“如果爸爸问起多少钱，我们就说真实价格的一半。”小时候，从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紧张地准备着即将上演的戏码。
果然，爸爸的发问如期出现，我和妈妈心照不宣地按计划进行表演。我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但内心深处已经给自己戴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每次爸爸听完，总是久久地保持沉默，耷拉着的脸和嘴角透露出不满，向我们传达着他对这种消费的不认可。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变得凝滞而压抑，这时候我心里更不好受了，大概是来自花多了钱和撒谎的双重愧疚感吧。直到现在，我依然常常被那种沉默所控制，仿佛如果不和爸爸成为盟友，保持极致节俭，我就将受到惩罚。
《凪的新生活》剧照
妈妈虽然舍得给我花钱，但对自己就没那么慷慨了。她总是督促我淘汰旧衣服，却会把我淘汰下来的衣服捡走当睡衣穿。每当她去买衣服时，就会直接略过那些光鲜夺目的专卖店，转而选择性价比更高的平价品牌。有时，她会拿起一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一比，随后翻出吊牌看了一眼，又默默把衣服挂回去。接着，她开始用略带挑剔的目光审视那件衣服，指出一些有的没的的毛病，例如：“这个款式容易显胖”“过段时间就该降价了”等等。那一刻，我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楚，如果是给我挑衣服，妈妈绝不会这样计较。
在《有钱人和你想的不一样》一书里，作者提出，个人的金钱观往往受到父母观念、听到过的金钱哲学等等因素的影响，从而形成自己对于金钱的看法。这些潜意识深刻地影响了个体在金钱上的选择、行动和最终的结果。的确如此，我和爸妈的金钱观之间似乎始终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将我们紧紧相连，牢不可破。每当我回忆起他们对消费的态度，就收回了想要享受的心，觉得他们都那么舍不得给自己花钱，我又怎么能独自享乐呢？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这样的场景循环上演，构成了我对金钱和消费的最初印象：消费享受总伴随着巨大的情绪消耗。长大后，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我总感到无所适从，无法判断什么价格是合理的，什么又是不值得的开销。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与其纠结这笔钱花得值不值当，不如干脆不花。如此一来，至少无须面对内心的道德审判，同时也能省下一笔钱。
工作之后，每月固定支出中又加入了房租，经济状况反而比上学时更加紧张。为了缓解因久坐带来的腰酸腿痛，还不得不花更多的钱寻求治疗。原本在上学时已经“经济独立”的我，现在不仅攒不下钱，甚至还需要父母时不时“支援”一点。我在金钱上的匮乏感也进一步加重了，只能更加严格地节衣缩食，控制开支。工作后，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给自己添置过一件新衣服，除了偶尔和朋友外出聚会，自己绝不选择下馆子。食堂的晚饭，两个素菜加一两米饭，价格能控制在六七块钱。刷卡的那一刻是我的胜利时刻，但心里也涌上一阵苦涩，这和爸爸用一毛钱买十双袜子简直如出一辙。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一次和朋友一起逛街时，她兴奋地拉着我去尝一款她最钟爱的甜品，并且目光炯炯地对我说：“这是我的人生甜品，你一定要尝一尝。”那一刻，看着她满脸的期待，我真切地感受到一丝羡慕，羡慕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在面对任何一件商品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件事总是价格，心中对于“想要”与“喜欢”的渴望，总是被长久地压下去。在金钱的锋锐之下，原本应该鲜活的喜好慢慢变得越来越模糊。
回家的那个晚上，我还没有消化爸爸为“美颜”付费的事实，转头就看见他脸上敷着面膜，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我再一次瞪大了双眼，妈妈微笑着解释说：“医生说做完手术之后，肌肤屏障会有些受损，建议用一下修复面膜，给推荐了一个。”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面膜盒子。当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国内一个口碑极佳的护肤品牌，我马上说：“这个牌子我知道！不含香精和酒精，效果听说也挺好的。”随着这句话的抛出，我清晰地听见了我心里还有后半句——“平时我都舍不得买”，但及时咽了下去。妈妈听完我的推荐，脸上瞬间绽开笑颜说：“原本还不知道，听你这样说的话就放心了，那回头我也买一盒美白淡斑的。”那一刻，我内心很受触动，更多的是惊喜和欣慰。毕竟，这是爸妈罕见的主动花钱投入享受的时刻。
第二天傍晚，我从家里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窗外天气阴冷，我蜷缩在被子里，打开外卖软件，目光被一家看起来很美味的日料店吸引，几乎没有犹豫就下单了一份39块钱的咖喱鸡肉饭套餐。我打开餐盒，一点点把咖喱搅拌均匀，咖喱热腾腾的香气和屋里冰冷的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瞬间勾起了我的食欲。搭配的溏心蛋、蔬菜沙拉和海带汤也让这一顿饭更加丰盛了。我一边看着综艺节目，一边大快朵颐，毫无负罪感地沉浸在这顿饭带来的满足感中。自从看到爸妈开始舍得给自己花钱，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好像也随之松弛了不少。我不禁感慨，努力工作赚钱，不就是为了想享受生活的时候能有选择，能像此刻一样充分享受吗？钱不应该只是账户里的积分游戏，更应转化为生活中的美好体验。
《最优解人生》一书中提到：“不要因为怕浪费钱而错过机会，浪费生命才是更应该担心的。”我想，节俭是一种传统美德，但过度的节俭则可能变成对生命品质的桎梏。每个人对金钱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和习惯，不必因和父母的消费观念上的差异而感到愧疚。但我更期待爸妈在消费上的松弛不只是“昙花一现”，能逐渐将注意力从价格转向生活中的点滴美好。毕竟，和父母共同享受这种消费带来的愉悦和生活品质的提升，的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排版：布雷克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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