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MV爆火，听主创聊鬼火、神光和“河南说唱之神”

本文转自：NOWNESS现在 ‍ ‍ ‍ ‍ ‍

一首《工厂》，又一次体现出说唱接地气的力量。

歌曲演唱者是自称“河南说唱之神”的张方钊。早前起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还击网络上对河南的“地域黑”。他的确生长于河南焦作的一个小乡村，在他最近的《工厂》中，他试图唱出自己的经历和矛盾：“我没有热爱这里/我只是出生在这个地方”、“她看到网络上骂的农民/她自责没给我更好环境”。

在城乡结构依然存在的当下，这样的歌词引发了很多共鸣。而歌曲的MV更是进一步补足了人们对歌词画面的想象，对乡镇画面的捕捉、赛博朋克气息的弥散以及大量可解读的画面意象，让MV发布当晚就在互联网上刷屏，没几日B站上就出现大量二创。

《工厂》MV

《工厂》MV的制作团队叫“冬泳社”，MV的导演是出生于1999年的李烜，他小眼睛、爆炸头，身板清瘦。李烜绰号“花导”，他在大学的时候就是河南说唱之神的听众，两个人在微博上很早就互相关注了。

在MV爆火之后的第三天，我们找到了李烜，同在场的还有MV的另外两位主创：有些书卷气的摄影曾浩然和个头最高的策划罗罗。我们一起聊了聊《工厂》MV的拍摄过程，以及他们对MV的反响和评论的看法。

《工厂》MV的诞生，是从风格的讨论开始的。

一个初始想法是，参考欧美说唱MV典型的手法，把画面拍得酷炫而有张力。但随着讨论的深入，大家发觉，对于一首具有人文气息和乡土情怀的歌曲，克制地记录和呈现，才是最合适的。所以最终的MV，80%都以固定镜头拍摄完成。

为了更好地感受当地氛围，导演在拍摄前先到当地生活了一周。临拍摄时，刚到焦作的团队感到的是一股苍凉和散乱，也并不确定要用什么样的画面去表现。随着与当地居民的接触，一行人逐渐感受到了这里独特的气息。

“这里的人特别触动人，包括所有的演员，还有路人小孩。他们不是很张扬，但都很有个性和自己的态度，很有生命力。”曾浩然说。拍摄需要八个秧歌群演，张方钊的妈妈碰巧是当地秧歌队长，碍于情分不好意思筛人，索性就都叫过来一起上了。李烜让她们做一些熟悉的事情，比如嗑瓜子或者唠家常，所以，MV里镜头感十足的抽烟阿姨，其实只是“表演”了自己的日常而已。

MV几乎所有道具都是就地采购和借来的。孩子们的玩具和张方钊的所有造型服饰都在当地一个较大的商城买到。同时，几乎一半的拍摄来自即兴。MV里的那片废墟，以前就是张方钊住的村子。废墟没有完全被推平，里面有房子住着人，还养了十几只羊。拍摄时曾浩然意外发现羊群经过，赶紧临时抓拍，于是有了开头羊群奔跑的一幕。

在拍摄小孩镜头时，为了培养气氛，李烜开始和孩子们一起玩耍，有家长提到一个小孩会街舞，于是一群人边打节拍，边欣赏起了他的才艺。曾浩然又赶紧拿起镜头，捕捉到了这个意外却应景的场面。

戏里戏外，张方钊的存在感都是极强的。MV要拍摄火焰场面，罗罗想安排人点个火，没人响应，她不会河南话，不知道怎么沟通比较好。这个时候，张方钊从人群里站起，用河南话开始指挥划分灭火组和起火组，人群立马散开。

“他就是一呼百应，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知道张方钊这一号人的。据说他小时候很凶，只要是谁干了什么事情他看不顺眼，就是要冲上去说别人的。”罗罗说。

在谈到对张方钊本人的印象和评价时，李烜用的形容是“接地气”和“没有架子”。罗罗则说：“他真的很像一个诗人。我经常会问他，你怎么看这个事情或者人物？他给我的答案，我都觉得是非常有诗意又尖锐的。”

不少评论提到，在《工厂》MV里看到了很多其他关注中国县城的影像的影子。甚至B站有up主重新给歌曲配了个MV，画面就来自大家提到的那些电影。于是，伴随“我没有热爱这里，我只是出生在这个地方”，出现了《天注定》里游走各地的三儿、《地久天长》里直视镜头的工人以及《白日焰火》里的烟花等种种画面……

李烜觉得二创剪得很好，不过他说自己没有参考那么多，只是从两部中获得了一些灵感。一部是李红旗的《寒假》。电影取材于内蒙古的一个低调而沉闷的小镇，但通过构图以及让素人演员去说一些经过雕琢的台词（比如小孩面对“你长大了想做什么”的问题，回答是“孤儿”），营造出了非常有意思的景象，给人感觉这里好像要发生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另一部则是毕赣的《路边野餐》。

对于MV最后的成像，创作者们认为，这是自然发生的结果。

“（这）更像是因为有一个基因，不是提早参考或者借鉴，”李烜说。“Reaction提到的十几部文艺片，我们一开始真的没有想往那个方向上靠。”罗罗补充说：“我觉得可能这片土地上就有这个基因。”她的意思是，可能换人去拍，也会拍出类似的效果。“不然那个羊也不会出来。”她说。

按照曾浩然的说法，MV的基调是魔幻现实。因此在MV的结尾，画面闪过发生在这片地方的痕迹——群众、羊群、孩童、还有废墟上独舞。与此同时，一道道火红的亮光划向天空。

“这就得你们猜（光亮是什么）了，这才比较好玩，因为我们也没有想表达特别具象的。我们拍的东西不想那么传统，想做得稍微有意思一点，所以才会加这种特效。我们觉得这样还蛮梦幻的，而且跟鬼火也是有联系的。”罗罗说。

拍摄画面之外，在河南还有一些所见所闻，也给主创一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里的人很悠闲”。罗罗点外卖，外卖迟迟不来。她打电话过去，对方说今天想休息，要不你取消吧。几次相同的情况出现，她后来都会先确认，对方是不是真能接单。还有一次，点火需要买一种特殊的油，这样才不会起黑烟。罗罗提着油回去的路上，碰到一个骑着电摩的人问她这是在哪里买的。她寻思这个油确实很难买，就告诉他这是在办丧事的地方买的，去那儿要拐好几个弯。没想到对方以为她拎着的是酒，还问她：这酒好喝吗？

让李烜感到特别神奇的是，hiphop与当地的生活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MV拍摄用到的摩托车，是张方钊的妈妈向朋友借的。为了表示感谢，妈妈用河南话很自然地对朋友说：到时候给你捎点儿“哥们废了”的卫衣。（《哥们废了》是河南说唱之神2023年发行的专辑）。

“那个感觉很搞笑，但是又很温暖，很魔幻，”李烜说。他们切实感受到在如今的城市人眼中所谓的“亚文化”和相对地下的文化产品，已经完全融入当地。这种文化冲突带来的幽默感，又折射出“河南说唱之神”已经成为当地的“文化KOL”的事实。

李烜在大学学的是版画，后来和朋友们参加了音乐公司88rising举办的一个MV比赛，拿了一等奖和最佳人气奖，由此正式开始拍起了MV。他给河南说唱之神拍的第一个MV是《反派英雄》。这是一首emo和励志情绪交织的说唱。MV里的后者具有“正派”和“反派”两种形象，故事刻画的就是这两种形象的争斗。

那个时候团队非常稚嫩，一切凭着感觉走。罗罗觉得打灯有问题，就索性叫灯光指导把灯关了。结果因为欠曝，拍出来的画面很黑，后期都调不回来。“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其实已经有在想要把它做得浓郁一些，但是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关灯。”她说。

大学毕业，李烜想一边做一份不费脑的工作，一边写剧本。他去面试了停车库负责抬杠的保安岗位。面试得不错，对方甚至觉得他有潜力当保安队长，但要求李烜剃掉他的爆炸头，李烜不干。

“冬泳社”也是在一边拍摄、一边玩闹的氛围中逐渐建立起来的团队。在摸索的过程中，他们愈发感到了拍摄MV的乐趣。谈论创意的时候，大家会用到这样的言语描述：这首歌是蓝色的，或者“像在草原上奔跑”。看上去抽象或者原始的感觉，会随着讨论的进行慢慢完善和具体。每一次创作和拍摄的过程几乎总伴随着随机性和困难，但最后也都能一起解决。

主创们觉得，MV还是可以有所表达的。以前从事广告行业的罗罗对此的感触更深一些。她觉得之前面对的东西“很浮华”，做的事情也没有带来成就感和认同感。

“我们越拍MV就觉得，它好像也还行，起码有一点点创作空间给你，你也不用特别功利，”罗罗说。“我们直接可以跟艺人聊一些创作的东西，不会特别有（面对）甲方的感觉。每个人都有参与感，都在创作，不是那么商业，所以其实挺喜欢拍MV这个氛围的。

在最初构思《工厂》的MV时，李烜就认定画面中必须要有一台“鬼火”摩托车开动的画面。在拍摄期间，李烜自己从网上订购了“爆改摩托”的霓虹彩灯让当地汽修师傅装在车上。

拍摄摩托车场景时，“鬼火”跟在一辆三轮车后面，团队从前往后完成拍摄。当时曾浩然和摄影助理拿着机器坐在三轮车后架上，李烜自己骑着三轮车，道路很窄，需要开到下方四五米左右的坝掉头。下坡的时候，原本正在发着呆的曾浩然突然发现监视器里的路面变成天空——李烜把三轮车开翻了，几个人一起掉到了边上的荒林中。他们在地上缓了几分钟后，笑着拍了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