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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转载这篇来自大旗虎皮老师主持的「迷影课」公众号的雄文,是一代宗师塔可夫斯基的重要访谈。
这篇访谈和一般的导演访谈不太一样,大概是塔可夫斯基的思路太异于常人,具体怎样请你阅读。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IB: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你作为苏联的国宝级艺术家……
T:
我不认同这个说法。在苏联,我并不是“国宝级”的,邦达尔丘克(Bondarchuk)那样级别的导演才是。(大旗虎皮注:关于邦达尔丘克和塔可夫斯基的恩怨,打算有时间单独写一篇。)
IB:但你的确名声斐然,名气确实是一把双刃剑。
T: 我没有察觉到我有多受欢迎,也不太在意。我一直都远离名利场,声誉和名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IB:它们没有为你的创作提供更多的可能性、为你争取到更多自由的空间吗?
T: 当然有。对于创作者来说,(获得他人的肯定)确信自己的作品并不失败是万分重要的,艺术家的自信心和满足感就来源于此。苏联和英国的观众,尤其是德国观众,他们给予我的作品极大关注。这让我更加确信,荣誉并不是特别的谈资,它是不断地提醒我,我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它能缓解焦虑,让我更自信。名声只是虚号。
IB:你似乎厌倦了聚光灯的追逐,也避免在公众场合露面。比如,你很少接受采访。
T: 是的,我不擅长社交。有些人能在名利场如鱼得水,有些热衷于同记者打交道。我没有一点兴趣。记者们在采访后刊登出的文章,至今没有一篇是我满意的。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称赞我,而是文章的内容与我们谈论的根本毫无关系。因为我出名了,一些人把我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给我很大压力,也让我很生气。
IB:真正让你感到不安的是什么?
T:
这很难说。我认为,能够坐在一起聊天的人们应该拥有某种共性,以确保访谈的多元化。当记者抛出问题后,想要知道答案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笔记。这次谈话没有触动到他,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同样地,立在一旁的监视器表现出对我的好奇,我就很生气。总之,类似的访谈都不诚恳,很恼人的。人们去交际,参与社交活动,但没有共鸣、态度不真诚;反而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IB:那你期待那种诚挚的交流吗?
T:
每个人都对此抱有些许期望,我也是。我们平日里所做的大量虚伪的行为,在公众眼下被放大之后,充满虚无和荒谬。只有当我自愿出来说话的时候,访谈才有意思,否则都是徒劳。我扛起摄影机之后,便想尽一切办法,运用影像来表达我的想法。
IB:你是想要明确地告诉我,这次访谈的本质相当消极吗?
T: 这是改变不了的,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消极的本质是什么意思?我们没有深入到“本质”阶段。只是你单方面想要参访我,然后我尽我所能忍耐你。
IB: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T: 现在我们的对话要怎样继续。我记得歌德说过,“聪明的答案需要机智的问题。”
IB:塔可夫斯基先生,如果你认为我们没有任何共鸣,就误解我了。我来见你就是因为你的电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感到你离我很近。只是借这次访谈的机会跟你聊聊。
T: 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IB:希望我证明给你看。我为你专程赶到伦敦。之后刊登的文章是次要的,因为它也来源于访谈。
T: 我了解,你要把谈话的内容放在一起。
IB:首先,拜访你是我的心愿。为了保证这次谈话的完满度,即使你刚才对我百般刁难,我都经受住了。
T: 很可惜,没有刁难成功。我本希望你会和其他记者一样,被吓得畏首畏尾,但你镇定自若。
IB:我就像攻克一座堡垒,好不容易征服你了,现在却不知如何开口。
T: 平常说话就行。
IB:我想说,你的电影对我触动很大;你看待事物的角度让我倍感亲切,除了一点,当我以女性的身份观看影片时看不到自己,你表现的是绝对传统的女性角色。整个世界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甚至,只有男性存在。从他们的视角来看,女人是神秘的。她沉浸于爱情;爱着一个男人,她整个生命都依附于这个男人,她的世界是围绕两人关系展开的。女人不是为自己而活。
T: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什么是女性的内在本质。虽然不能轻易否定女性的自我世界,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与男性群体密切相关,而女人于男性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存在。这样来看,完全独立的女性是不符合常理的
IB:一个完全独立的男人,就合理吗?
T: 这比一个毫不独立的男人正常多了。正因为如此,女性在我的电影中要么完全不存在,即使存在,也是被男性力量创造出来的。我的影片中,只有《镜子》(The Mirror,1975)和《索拉里斯》(Solaris,1972)中分别有一位女性角色,很明显,她们都是依附于男性的。你不接受她们的角色设定吗?
《镜子》 剧照
IB:我要怎么接受?我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T: 所以你觉得身边的那个男人应该依附于你的世界,去建构他自己的生活吗?
IB:也不是这样。我拥有自己的生活,他也保持他的世界。
T: 这不可能。如果你们待在自己的个体世界,将无法融合在一起。恋人的精神世界必须有交集,否则这段关系不能长久。他们孤立对方,无法和谐共处,注定走向毁灭。
当一个女人换了新的伴侣,我倾向于诸如这样的想法。她交往过多少男人并不重要;我关注的是关系破裂的本质。其实,女人的婚姻就像缠身的疾病。她经历了第一次病痛的折磨,然后接二连三地反复忍耐其他疾病的折磨。爱是一种无法重复的纯粹的感觉,无论它是以何种形式呈现;完满的爱是无法重复的。当一个女人不断反复这样的过程,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也许是因为她运气不好,不然就是她对自己的世界过于执着,认为她的自我更重要并且对于融入外来世界充满恐惧。但她就别指望有人能与她真心相待。你明白了吗?
IB:你有遇到过拥有独立个体世界的女性吗?
T: 我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女性。
IB:你永远也不会妥协于任何女性的世界,我这样理解正确吗?
T: 是的,我不会这样做。我也不需要如此,因为我是男人。
IB:但是你需要一位女性做出妥协,融入你的生活,对吗?
T: 当然。如果一个女人太过于自我执着,那这段关系会衰亡。
IB:但爱情中,你这是在自我保护。
T: 我是男性。男人和女人的本性不一样。
《镜子》 1975
IB:你了解女性特质,那你对所了解的真相有什么感想?
T: 我会有自己的想法,就跟你一样。
IB:但是我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个女性的意识,这由我的性别决定。
T: 人们对自己有最基础的认识。(有了伴侣,仍然)保持独立的女性让我惊喜。我认为,女人和来自女性的爱的意义就是自我牺牲。这是女人的伟大之处。我对这样的女性深表尊敬。这并不少见。
IB:世上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
T: 对,她们都很优秀。我不知道有哪个坚持独身主义的单身女性会被人们说是伟大的。你举一个例子。
IB:我无话可说。所以女性只能依靠对男性的爱情存在吗?
T: 我这么说过吗?我们只是在探讨男女关系。而且没有得到论证之前,我不能明确任何东西。
IB:你已经谈了很多,你对此非常清楚。
T: 我只是说当一个人坠入爱河时,他/她不可能完全禁闭在自我世界里。因为他们要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相融合。任何将女性从中解放出来的人都是在毁灭这段关系。
女人原本无法振作,然后抛弃一切,旋即开始新的生活。女性的精神世界构建在她对男性的感情之上。我认为,她们必须依靠于男性。女性是爱情的象征。无论是在物质层面还是精神意识上,爱情都是男人最大的财富。女性赋予生活意义。圣母玛利亚以处子之身诞下救世主,成为爱的象征,这并不是偶然事件。当我和女人谈论这个话题时,她们总是和我谈论尊严感,好像有人企图夺走她们的尊严。这在我看来,是那些女性没有明白,只有在男女关系中,全身心地为一个男人付出时,才能获得作为女性的尊严。倘若她们真心爱着另一半,便不会在纠结于此,也不会跟你一样问我相同的问题。她们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
《镜子》 剧照
IB: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求他人毫无保留的爱,尤其强调女性的。为什么你不为爱情做出牺牲、奉献自我,而将女性变成这项行为的主体?
T: 这当然可能发生。我没有像任何人索取爱情,要求他们为我付出。我的意思是,女性想要呈现一个完整的精神层面的自我,不应该对于个体世界过于执念。否则,就会发生,“请待在你的世界,我继续我的生活…最后分道扬镳。”
IB:你不认同两个地位平等的个体可以彼此付出吗?当一个女人不再是独立的个体,她的存在只依附于你,这还有什么盼头?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T: 我能够感知她的精神世界,而且我的世界也为她敞开。如果女人一味地封闭自我,我们永远也不能了解彼此。
IB:从逻辑角度而言,如果女人的世界完全融于你的世界,你就无法理解她了。她失去了自我的世界,扩展了你的那部分。
T: 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不能是全然相反的效果?我不明白。如果你觉得女性世界扩展了男性世界,为什么不说男性也对女性世界做了相应的扩充呢?
IB:在我看来,我能够爱一个人,同时拥有个体意识。而且我必须有独立的空间,这是绝对必要的。我认为刚刚你谈到的,女人对男人的全身心付出,对于女性来说太过冒险了。如果她完全依赖于男性而存在,就处于一个万物皆失的危险状态。这是自古以来的例子,我很清楚其中的原因。我自己偶尔也会冲动地想要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感情。
T: 感谢神。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不要觉得我在要求女性单方面地“融入”男性世界。我不够幸运,几乎没怎么体会过那种爱情。它们出现的概率太小了,如果在他人身上发生了,我们也只有羡慕的份儿。我只是在表达观点,并不意味着我需要任何人对我付出。爱情是无法强求的。所以我的看法并不会让任何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IB:爱情是存在与消亡的二元对立?
T: 对的,只能存在或消逝。
当它消亡时,万物皆空,人们的情感渐渐归于死寂。这只是我的看法。当然,也有相爱的两人变得愈发独立,实质是对彼此愈加冷漠,愈发自我任性。我承认这样的关系风险小,也很安全。他们会将这种模式上升到女权主义的高度。按照我的看法,女权主义的意义不仅仅是在于保障女性的社会权益。尽管现在女性的社会地位并不像以前那样备受关注,再过几年,男女地位终究会达到平衡的状态。
有件事情让我很费解——声讨地位不平等的女性只强调她们与男人没有差异,却没有意识到身为女性,她们也有独一无二的特质。我对此感到震惊,因为女性的内在世界是完全不同于男性世界的构架。我笃信女人不能完全脱离男人生存正是因为女性的特质。如果她不依赖于男人,就丧失了女人的天性。她能够拥有社会地位;也能胜任男人的工作,但这些能确定她的女性身份吗?不能,永远不能。一些女性认为,做了男人的工作,男女就平等了。但是女性不需要用男人的方式获取权利。男女两性截然不同。女性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拥有男性所缺失的重要特质。女性去追求平等的权利。我理解她们真正的意图;她们不想再做出牺牲。她们意识到自己处于被压迫的困境,认为只要权利平等,便会解脱。她们没有清楚地认识到,所有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倘若他们想要解放天性,他们就自然是自由的。我们都是自由的人,不是因为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国家。这不是关键。古罗马的石匠也拥有自由身……
人类是不被束缚的。如果一个人不自由,那是他自身的问题。当然,自由也不容易事儿。最终我们回归到事物的本质,当人们将自己的生存困境归咎于其他人时,我感到很气愤。当某个人跟我说,他不自由,我也会被激怒。如果你追求自由,那就变得自由。谁会阻挠你?如果你想要获得愉悦,但是你并不开心,那就开心起来。我们耗费精力、热忱地去帮助他人。但自己却不能按照我们说的做。当一个人正在歇斯底里地抵制某件事。我认为他应当回归自己的内心。
我不否认女性群体很多时候会被举世事件所排挤。毋庸置疑,这不公平。但我仍然不确定女性完全融入公共生活之后会遭遇什么。我要强调的是我不反对她们踏入公共生活,反而持赞同态度,但我总感觉,她们无法在其中找到自己。她们无法获得满足感。
IB:我赞同你的看法。只要这个世界还是以男性价值观为主导,对女性来说仍然很艰难,她们必须以男性价值观的标准完成事业。
T: 你的理解有误。对我来说,没有比事业型女强人更令人不愉快的。不是因为我担心男性权利受到威胁,而是这违背了自然规律。这是女人应该完全忽略的途径,这是一种急功近利的、具有误导性的男性思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是因为女人想要变得跟男人一样吗?还是女性想要证明她们与男人拥有相同的能力?女性确实可以胜任男性的工作,对此我从不怀疑。在英国,就有一位女士登上了政坛高位,成为最严苛的政治家。作为一个政治家,她行为得当。她与很多人有矛盾,但这是属于政治家的优秀品质。只取悦他人的政客是失败的。政治家不得不做一些事情,让自己不那么受欢迎。在马岛战争期间,人们可以不喜欢这位女士,但她对美国入侵格林纳达这件事上的看法是可以理解的。女性胜任男性工作,这个能力并不特别。没错,她能做到。但这证明不了任何事。
IB:人们能够理解撒切尔夫人。当一个女人在一个绝对男性的领域接受了男性价值观,并不令人诧异。她只能这么做,没有别的选择。你刚刚陈述的观点中,有一点让我很困惑,你引出了所谓真正的“女性的本质”。女人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生活了几个世纪,已经很难把女性的本质具象化,女性如何用女性价值观创造一个世界?
T: 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呢?
IB:伊雷娜。
T: 听着,伊雷娜,你说过你对自己的女性本质感到不满。
IB:不,你误解我了。
T: 但是爱情中,一方总是先存在,另一方才被创造出来,男女关系逃不出这个框架。因为我们的世界只有两个性别,男人和女人。也许在另一个行星上存在只有一个性别或有五个性别的世界,它们是保证生命延续不可或缺的。也许在那里,必须有五个不同性别才能形成生理和精神上的完整爱情。但在地球上,必须是两种性别。我们经常因为某些原因忘记了一些事。我们都说在说权利、身份、信任。我们从来不涉及一个事实——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你单方面的抗拒可能是你并不喜欢这样。
《镜子》剧照 1975
IB:有点观点我很难接受,你总是将女人放在依附于男人的位置,但男人永远都不用依附女人;你说女人的属性就是爱情,为男人做出牺牲,这听起来似乎您自身也渴望爱情,也想拥有为爱牺牲的能力。但是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觉得你似乎没有能获得这般感受的能力。
T: 我不知道,可能吧。我无法做出判断。我不能说出你这样的长句子,这对我来说很难。
IB:女性本质对我来说,不是依赖于他人而形成的,所以我在你的影片主角身上找不到共鸣。所有女人都被吸引着飞往男人的星球,不存在任何主观自我的可能性。
T: 这很奇怪。我收到很多女性的来件,顺便说一下,是在莫斯科,她们跟我说,我的电影《镜子》成功地洞察到她们的世界,将其展现出来;那是一个对于世界上其他角落而言,难以接近的、不通透的世界。也许你拥有一个不同的个性构架。显然你不是《镜子》当中的那位母亲。这不是虚构小说;是立足于现实的。影片中没有任何虚构的情节。也许就是这样吧,它没有引起你的共鸣。
IB:人类的基本生存状况和你的治愈方法让我很感动,尤其在《潜行者》(Stalker,1979)和《索拉里斯》这两部片子当中。它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包括你在《索拉里斯》中描绘的细腻又伟大的爱情。但那只是哈莉单方面的意愿,也是她的致命伤。她只拥有爱情。
《潜行者》 1979
T:
你排斥这个“致命伤”。你希望“百毒不侵”。
IB:一个女人经常陷入选择爱情还是坚持自我的困境中。男人一开始就拥有唯一的武器——也就是他的本质。
T: 女人永远没法用男人的方式去征服男人。
IB:只有在反常的社会,就像我们所说的,也许是男性,爱情才可能只由一个性别构成。
T: 没有女人倾心付出的爱,男女关系会有很大差异。
IB:没错,确实很不同;她们都很难去试着想象,一个女人几个世纪以来都是为他人而活着,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还经常被弃之不顾。你能感受到压力吗?
T: 那你认为这对一个男人来很容易吗?
IB:不,不是。照现在的样子来看,无论男女都很难。
T: 做一个男人和做一个女人是一样艰难的。只不过男人的苦涩在其他方面。我们处在一个把人类的精神世界放的极低的社会里。我们也知道今晚入睡,明早很有可能不会醒来。如果有疯子按了一个按钮,只要三个炸弹就能毁灭地球上的生命。并不是说我们还没意识到这些,只是我们逐渐忽略了。我们的精神取向被物质奴役到这种地步,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应对那些根本不会出现的问题。社会问题的发展造成了我们愚蠢的反精神主义一个精神世界很丰富的女人从不会觉得她和男人的关系会奴役她或者羞辱她。就像一个精神世界丰富的男人从不会想要从一个女人那里索取什么。
《潜行者》 剧照
你的观点把我拉进这个问题,让我想到了这些回答。但我们不适合再讨论这些问题了,这种讨论有点趋于混乱。这个问题应该是很自然的。但是无论是女人已经得到的或是尚未得到的权利都不能给她们自我认同感。正相反,只有当她感到被羞辱的时候才会问自己“为什么?我,一个和男人完全不同的个体,为什么要过男人的生活?”这些问题也正是我们无精神性的标志。我曾遇见过一些令人震惊的女人,我惊诧于她们的精神力量。那些女人不会被这种问题烦扰,但她们内心富足,精神丰腴,生命力旺盛,足以让每个男人都拜倒在她们的裙角下仰慕她们,而一点都不觉得羞耻。你瞧,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我们是要澄清我们的关系那就错了。
男女之间的渴望是源于我们的不满足而不是为了公平。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范畴。我知道今天的女人们处境很糟糕,她们不会想到像这样的问题,她们压根不感兴趣。
IB:一个真正充满爱的女人不会把她的爱捆绑在一个男人身上,而是延伸到世界。你在讲的像是由男性主宰而引发的核威胁。
T: 居里夫人就这样做了。
IB:我们在讨论的是男性价值观主宰世界。如果在一个被女性价值观影响的社会,可能不会有这样末日般的威胁。你是怎么预示到今天的女人,即使她们知道这种威胁,却不会感到该对此负责或者与此相关,反而仍旧对一个男人奉献全部的自我,而这个男人,虽然被她的温存呵护,却能毁灭地球呢?
T: 啊,可怕,真是可怕。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我还是感到震惊。伊莲娜,如果你认为一个男人不会有同等的感受和担忧,那你就错了。如果你认为男人是地球的主人,那你也错了。
《潜行者》 剧照
IB:那么谁是?
T: 他。
IB:他在哪?
T: (向上指)你看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吗?我们在讨论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我们在讨论最重要的事。如果人类不知道他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不知道他为何出生于这个世界,为何要来此活数十年,那世界就会成为现在的样子。自从启蒙运动之后,人类已经去应对他本能置之不理的事。他把目光转向物质。对知识的渴求已经占据了人类的内心,尤其是对男性而言。还好,女性不如男性那样渴望知识。
IB:女性会对其他方面更敏感。
T: 是的没错。那发生了什么呢?人们开始独自舞蹈,像是盲了。除了手以外,没有其他器官能去理解这个世界。我们已经了解了很多,有人就认为这足够幸福又和谐的生活了。但不是这样,正相反,我们“越了解这个世界”,看的越细致清楚,我们所知就越少,甚至少于我们的前辈。我们处于巨大的迷惘当中。
试想你是一个盲人,这时候你去触碰一个冰冷的暖气,你会觉得周遭的世界都是冰冷的,反之亦然。这没什么,但这和真实的世界并无关联。它只是代表人的感觉。如果我们对世界的理解要靠对暖气的感知,那就太可怜了。尽管我们认为我们已经对这个世界很了解了,但其实我们仍然一无所知。就目前我们所了解的一小部分模糊的概念,都不能让我们鸟瞰整个世界,因为它是无穷尽的。在我看来,人类存在的痛苦并不是因为理解力的匮乏,那毕竟和智力有关,不是最主要的。人类的问题在于怎样理解生命的意义。而我们恰从实用性、利益、长处这些方面来看世界,这多奇怪啊。
我们一直都在修修补补,所有的科技都是种修补。我们发明了飞机,因为厌倦了骑在马背上。我们不断前行,想来丰富生活。这其实是肉眼就可见的错误。我们分裂原子,以发现新能源。那我们又是怎么使用新能源的呢?原子弹,自杀式武器。是,我在说我们滥用了这些发现。这是因为人类不知道他为什么活着。
科学家认为他的目的就是发现新事物。那不过是对真理的一个实用性的探究罢了。艺术家为艺术作品而活。每个人都为某种特殊的职责而活,每个人都不觉得公平,而羡妒他人,可是他们不该抓住自己的职责而活着吗?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对的,每个人有着相同的权利:艺术家,工人,牧师,农民,孩子,狗,男人,女人。如果这种生命意识仍潜藏于我们之中,那我们就会开始挣扎,并会制造出一些问题,如果我们意识到生命的意义,这些问题本不会存在。这是我个人的观点。那我们再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所有的事都处在一开始的位置,可以看出我们文明发展的危机源于一种失衡。两个概念的失衡——物质发展和精神发展。
IB:柏拉图很早就提出过这点。
T: 不,还要更早。在人们决定要和抵抗自然和其他人来保护自己时,就已经开始了。人们并不因为爱,友情,和精神交流的需索同外界联系,而是出自利益的驱使。其实就是为了生存。但我相信人类能在各种条件下生存下来,因为他是人类,不是动物。我们知道很多人类和自然和谐生存的例子,他们还收获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比如说,在梵文中收录过,东方文化已经能够达到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平衡。还有其他文化都有踪迹可循,这都告诉我们文明曾经朝着一个和现在不同的,更正确的方向走。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这些文明消失了。因为其他文化和它们并行发展,产生了某种敌对,这些文明就没能生存下来。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无论怎样,人类都该认识到他生于世界,正是为了让精神高于自我,为了战胜我们称作恶魔的那些东西,恶魔的本原是自我。自我又是人类不爱他们自己的一个表现。是他们对爱的理解错误的表现。这也是所有事情扭曲的来源。我们的科技的愚蠢,它所犯的错误以及造成的严重后果都不是因为女人们没有占领先机,而是因为人类的精神始终没有完全呈现出来。如果人类能够走上探寻精神价值的道路,寻找精神本原,而不是能源,那我们现在所讨论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到那时,人们就会在精神统领下,和谐共生。
我认为精神和智力不同,在进步过程中不会只产生单一方面的东西。精神性就已经包含了和谐。其他的都是其次。如果你尚未在我的电影中有自我认知,并不是说我错了。我已经道出了我想描述的关于女人的真理。你可能不会喜欢。还是说你喜欢我从社会现实层面来描述女人呢?
IB:你对我有偏见。
T: 不,你错了。是你对我有偏见。我想你该问问和你一起生活的男人,“为什么你这么蠢?”这才是一个人提出问题的方式、
I
B:如果这是我和一个男人之间的最主要的问题,也没时间去问了。因为在问题要提出前,我应该就离开了。
T: 可以理解。你知道,我们总会引出很多不必要的问题,尝试着去解决它们,然后以为能让世界解除危机。实际上,我觉得总被这样的问题萦绕很危险,因为它让其他重要的事离我们远去了,比如对精神世界的追求。这种追求正在经受我之前提到的所有的攻击。每个人也都这么想。每个人,包括虽然没受教育但精神境界却很高的人,都知道问题的关键。比如,我住在离罗马很近的一个村庄里,在那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这一生都在耕地。他告诉我劳动在耕地中很重要,虽然它所付出的比其他都少。他说:“如果我只对自己的利益感兴趣,我本能放弃农耕,去开个杂货铺或者什么,那我过得会很好。但我不会那么做。”这些都是这个从没受过教育的人说的。“为什么呢?”我问他。他说:“我怎么能那么做?我永远都不会让自己那么做的。”你瞧,这个人很有责任感。这就是他的精神性。他仍然坚持农耕,为集体献身,并不是为了物质,而是出于他对工作的热爱。这是一种精神之美。他绝不会离开土地。而我们,可怜的人们,却可以离开我们生活的大地,我们的良心却没一点不安。这个农民的道德境界很高,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IB:他尊重土地。
T: 尊重土地,也尊重人,首先是尊重他自己。这是最重要的。他自尊自爱。他保有内心的精神的世界。这也很重要。而且他没有问题。一个真正有着责任感的人是没有那些很基础的问题的。我们想活着,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完成在这个地球上的责任,但通常我们都很难达到。还是太脆弱了。但选择这条路也很重要。只要我们回不出这些问题,那我们就不能轻易离开。不幸的是,今天的社会像是在一个死胡同里。我们需要时间来精神性重建我们的社会。但我们好像没时间了。程序已经运行了,按钮已经被按下去了,一切都开始独自作用了。人们,政治家成了他们自己创立的体系的奴隶。计算机也已经高于人类。如果要让计算机停止运作,就需要精神作用,但是我们已经没时间了。唯一的希望就在于,在仍有时间关闭电脑的最后一刻,人们能被上面所提到的启发,只有这样才能挽救我们。
IB:我们一直都在战斗,也一直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因为这条死胡同变得很窄,我们周边的墙正在缩紧,想闭合我们。我们俩的对话就是个例子。你针对我,我针对你。
T: 说实话,我本来觉得你不会来。但现在你就在这,我们不得不对话。是的,人类总和错误的对手抗争。女人和男人争斗,男人和女人争对,男人和男人争斗,女人和女人争斗。一个国家和另一些国家争斗,一个群体和原子弹的出现斗争,另一个群体又为其他斗争,所以我们都抗争,但从不和自己抗争。我们是自己最差劲的敌人。这是争斗必须发生的地方。我也是自己最可怕的敌人,我不断问自己,我是否会包围自己。这就是我生命的意义。在我知道自己是否会围困自己前,我是不会冷静下来的。我生来就是要包围自己或被包围。
IB:我对你的新电影《乡愁》(Nostaghia,1983)很感兴趣。你是在意指移民问题吗?
T: 这不是一部移民主题的电影,这是部关于思乡的电影,就是怀念家乡的情绪,关于对家园的渴望。就这些。
《乡愁》 1983
IB:“家园”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T: 家就是一个人出生,成长的地方。当地的文化影响着这个人,也是这个人的根所在。
我在美国生活了一段时间,很震惊——那是个没有根的国家。在这,无根简直太明显了。一方面,这让这个国家更有活力,没有偏见。另一方面,精神性就丢失了。人们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能开始新生活,而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这个问题很深刻。在美国,我再次确定了我在《乡愁》里描写的想法。这样的生活真是太艰难,难以置信的艰难。所有的问题是始于没有历史。这也是这部电影所讲的。如果一个人切断了他的根,他怎么能正常地、充实地活着呢?在俄国,“思乡”是种病,一种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疾病。
IB:斩除一切是很诱人的。
T: 诱人吗?正是了。
IB:也是一个机会。
T: 不是。
IB:不是吗?
T: 不是。伊莲娜,没有机会可言。
IB:不是为了自我的一个机会吗?
T: 人们还没准备到这步。
IB:我们这个世纪是流浪纪。人类越来越多的聚合在一起,移民也越来越多。也许再过几个世纪,我们就不再有思乡情怀了。
T: 是会一点点很自然的发生。但是问题就埋藏的更深。我肯定如果我说地球被分成几个势力范围很不正常,你一定不同意。不正常是因为不是人类创造的世界。人类没有权利这么做。他的权利仅是在地球上生活,然后更好的浇筑自己的精神,而不是用铁丝网把地球分开,再用核武器维护这种分裂。这种做法太不人道。这种局面也会产生其他问题:思乡,文明,和冲突。还会发生什么呢?如果我认为我是对的,我的邻居是错的,而且我执意不同意他的看法,也不想纠错,那最后只能出现一场公开对峙。没有其他可能性了。我们就以这种不人道的方式生活着。
《乡愁》就试图讨论这个问题:我们该怎样活着?我们该怎样在这个分裂的世界里找到协同一致的方法?只有共同牺牲。不能牺牲的人什么都不该期望。
《乡愁》 剧照
IB:那你能牺牲吗?
T: 很难说。我和其他人一样很难做到。但你我希望我可以。因为如果我没有证明自己有这种能力就死去了,那我会很悲伤。
IB:那你要怎么做到?
T: 怎么做?不知道。以一种合适的方式,为我所信仰的奋斗。但我的职业是个阻碍。我不确定如果我继续做下去,我的工作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IB:你想做什么?
T: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工作很荒谬。总有更重要的事情。如果艺术中有条很值得的路,那怎么去接近那些事,怎样在它们中找到自己,这是个问题。所以一个自己都没准备好的人去教育别人,让我很困扰。列夫托尔斯泰一生都被这个问题困扰。
IB:你的电影是怎样影响你个人的成长的?
T: 毋庸置疑,我知道在我的电影里一定会影射出我自己。有没有成长,我倒不知道。我可以仅是制作一部电影,而不带入我个人的特征。
IB:对比你的电影,我会有个印象,你会有种禁欲风格。
T: 是的没错。我喜欢那样。在我的最后一部电影里,我觉得对每件事的表达都比我之前的作品更简单。对你,观众来说,一个导演永远不可能做好的。无论怎样,你们都有成千上万的问题。我不知道了。
IB:你会完全考虑观众吗?
T: 我从不考虑观众。我怎么考虑?我该考虑什么?我要教导他吗?还是说找到伦敦的某个约翰·史密斯或是莫斯科的VassilIvanov在想什么?假装我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他的世界什么样,我就是最大的骗子。如果我想做任何事,我只能按照我的方式来,并把观众和我同等对待。所以我不会妥协。如果我对某事不确定,我相信观众也会不确定,那我就会在电影中尝试解释这件事,给我自己,也给观众。我并不比观众聪明或愚蠢了多少。我的自尊心也会像观众一样被伤害。当然,一个人可以为了钱拍电影。什么都不容易。但那不是我要做的,我永远不会考虑那些。
IB:在一个陌生的国家是什么感觉,和人们有创造性的工作又是什么感觉?
T: 我的《乡愁》就是在国外拍的。基本上,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要说有的话,也微乎其微。
《乡愁》 剧照
IB:捷克导演米洛斯·福尔曼从1968年开始就移民在美国工作。他说艺术家在东部受到来自思想的压力,在西部会有商业压力。你怎么看?
T: 是的,在这会有很大商业压力。但在外界压力下,我很难创作。
IB:你真的要绝不妥协的工作吗?
T: 我想在工作中,我不知道怎么妥协。所以在哪工作对我来说没区别。我知道我很难应付命令。如果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我就做不出什么来。当然这是个巨大的障碍。
IB:你的父亲,亚森尼.塔可夫斯基是当代著名诗人。他在诗歌方面的造诣是无穷的。而你在电影上的造诣会被时间降服。和一个这样的人如此相近,又有相同的名字,是什么感受?
T: 没什么好困扰的。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在艺术中,不存在重要与否的区别。只有价值估量。有精彩的和糟糕的诗集,也有成功的和失败的电影。
IB:在我看来你的电影会用很多象征。在《飞向太空》中,英雄回到父母家,就下起了雨。雨下的很大,穿透了屋子,滴在他父亲身上。雨是不是代表家,是不是代表过去的记忆?
T: 象征是个很难的课题。我并不热衷象征主义。对我而言,象征主义这个概念太浅了,因为它就在那,等着被分析。但是一个艺术画面是不能是释义的。它和我们生活的世界等值。《飞向太空》里的雨不是一个象征,他只是雨,对英雄来说只是在特定的点增添了意义。它不象征任何东西,它只传达某种东西。那场雨是一个艺术画面。我是搞不懂象征的。
《飞向太空》剧照
IB:对未来你有什么计划? 之后的时间你会留在西部吗?
T: 有啊,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拍我的下部电影。我会拍一个版本的《哈姆雷特》。瑞典的一个电影机构已经要给我赞助了,就是赞助过伯格曼的公司。
IB:这是不是说你可能要去瑞典?
T: 不用。我只是梦想着拍部关于《哈姆雷特》的电影。
IB:你有大概的构想了吗?
T: 基本上有了。但我还不想谈。现在谈太早了。首先,我想拍《哈姆雷特》,接下来,可能是另一部电影。我还没写好《哈姆雷特》的分镜头剧本。做这个我会想留在西部,大约三年吧。
IB:不回苏联了?
T: 我想带着《哈姆雷特》回去。
IB:这部电影是英文的吗?
T: 应该是英文。
IB:你想好演员了吗?
T: 不,还没想。
IB:你为什么想拍部和《哈姆雷特》有关的电影?
T: 因为它回答了当代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什么决定人类生存还是毁灭?当然,我会在我的领域尽力遵于莎士比亚。我也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个课题,用一种不同的戏剧方式。
注:本文原载于Tip, March 1984. Reprinted by permission. Translated from German by Zsuzanna Pal. Irena Brezna/文 Novan、出走的象/译,吉晨、出走的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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