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王宝强的话说,2016对自己就是“九死一生”。
“死”相信大家都猜到了,年中那件连续几天霸占我们朋友圈的事件,几乎一把就把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打回原形。
而“生”。
Sir大胆猜测,或许就是他大年初一上映,首部自导自演的电影,《大闹天竺》。
从这部片的预告海报就可以看出端倪。
注:内地上映时间调整到大年初一
好基友@钱德勒看过后,说了以下三点——
一,宝宝没事,坚强。
二,西游记故事模板的又一次变形,公路喜剧。
三,演员王宝强的封神制作,历经苦难终于成为“斗战胜佛”。
而Sir也特别留意到,在他鱼跃翻身右边,还有一只默默飘走的小马猴。
哈哈哈。
好,打住。
《毒舌》不是八卦媒体,对电影之外的事不关心,在《大闹天竺》上映前夕,@钱德勒 代表《毒舌》,作为唯一一家电影媒体,对王宝强进行专访。
采访后,钱德勒发来微信,我在王宝强的角色里,看到他人生的倒影。
文/钱德勒
毒舌电影独家专稿,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即将在大年初一公映的贺岁喜剧《大闹天竺》,应景、亲民、闹腾,自然会吸引很多中国观众的眼球。
更重要、也更微妙的是,这部影片的主演和导演都是王宝强。
一个农民的孩子,从2003年正式做演员至今,背着一个大写的“中国梦”:
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自己卑微的出身和几乎被写死的命运,在大城市里赢取财富与尊重。
本来,这个中国梦可以在老百姓最重要的节日,迎来它最辉煌的时刻。
农村走出来,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演员王宝强做导演了,无异于升官进爵,夫复何求。
但去年8月,一件炸翻娱乐圈的家事让这部影片的公映之路坎坷起来。
我看过电影,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
作为王宝强处女作,《大闹天竺》不乏生硬、遗憾,但它的的确确是王宝强作品,有诚意,更有复杂的情感。
关于这部影片的品质,公映后《毒舌》会另外起文。今天,我要讲另外一个“故事”:
一个中国农民如何因为电影而改变命运。
《天下无贼》片场照
毫不夸张地讲,人生如戏。
回看王宝强演过的电影,都成为他迄今为止人生经历的偈语。
一个演电影的人,他的命运在电影里几乎可以严丝合缝地找到对应,与其说他演好了一个角色,不如说他赋予了角色生命,角色也成为他自己的分身,自觉或不自觉地寄存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绪、经历。
我想到了陈凯歌《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所谓疯魔,无非戏与命互生互文。
那些交行活、流水线上的演员,不在今天的讨论范围内,他们的角色就是一张画皮,与他们本人无关。
只有少数演员有少数演员还保留着这样的互文关系。恰如王宝强的故事,其实都在电影里。
为什么要自己做导演,拍《大闹天竺》?
我问过王宝强:是不是希望得到认可,在某种程度上,是身份的一种提高?
他回答说,不是,到了今天他已经不需要去证明自己了。原话是:
我可以说,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成功的。
初听这句话,觉得,咦,好大的口气。但细想,还真是。
从《盲井》拿下金马奖最佳新人奖,到冯小刚的《天下无贼》,再到口碑票房双丰收的《泰囧》,王宝强文艺、商业……各种类型影片都演了,在各标准之下都算出色。
更不用说,在受众更广的电视剧领域,他有“许三多”、“顺溜”两个角色附体,赢尽民意。许三多,甚至可以称为一种精神的替代词。
王宝强说,拍《大闹天竺》是为了圆死去的弟弟一个梦。
他家四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就是那个弟弟。
在王宝强的讲述中,真正想去当功夫明星的是他弟弟——
我弟弟小时候想去少林寺习武的,我爸我妈没让他去。
为什么让我去?因为我大。我说我去少林寺练武回来,我教你。
其实他想拍电影,他自己想拍武打片,想当功夫明星。
所以后来我2000年来北京,我就不再去少林寺,就是因为我弟弟不在了,不在了。我说我一定要帮他完成这个梦想,一路走过来。
王宝强与弟弟天人相隔,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穷,两个只能选一个。
“我在少林寺习武,家庭很穷,练武很瘦。那时候给家里寄照片,我妈看到我那张照片,很难过,就跟我爸吵架了。我弟弟放学回家看到,觉得吵架就因为家里太穷,没钱去看我,就趁暑假去工厂打工赚钱,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就出意外被机器给打死了。”
等王宝强赶回家的时候,弟弟已经入土,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事故发生在1999年,王宝强16岁,只比弟弟大两岁。
或许,去少林寺学武是一种契机、一重新的身份,是值得期待的、命运中微茫的希望,使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发生点什么变化。
而这重身份竟成为生死之间,一道细细的线。
还记得《盲井》么,王宝强扮演的农村少年元凤鸣本来也打算靠卖体力赚钱,一张假身份证让他成为农民宋金明的侄子。
《盲井》
当元凤鸣得知可以获得工人身份,下矿挖煤,充斥在他脑子里的只有兴奋和开心——能赚钱了,是工人了。殊不知,他几乎将成为一具可以讹取赔偿金的尸体。
冯小刚《天下无贼》中傻根的出场,几乎是《盲井》的复调。
傻根带着辛苦修庙的钱回老家,原本也以为从此能换回村里人的尊重,成家立业获得体面人的身份,结果没想到被贼给盯上了。
少林寺学武期间,弟弟不幸去世后,王宝强毅然决定去北京打工,还争取群众演员的机会。因为不用演就能表现出躲着墙角走路、看人怯生生的状态,被导演李杨看重。
于是,一条指引成功的多米诺骨牌被推翻,王宝强过得越来越好。
在聊天中王宝强还说,拍《大闹天竺》前,弟弟的死是家里不能捅破的纱窗纸,自己只有喝醉了才敢抱着母亲说想弟弟:
我活了30多年,按说该把这件事放下了,但真的没有。
拍《道士下山》时,有天晚上梦见弟弟,我哭醒了,还说莫名其妙,怎么梦到他。
我妈妈看到被机器打倒的弟弟躺地上,我哥哥看到太平间的弟弟,到我,就只看到土。我哥带我去上他的坟,我就把小时候的玩具放上面,哭得完全站不起来。
《盲井》最后活下来的是元凤鸣,他接受了这个假身份,并且拿到叔叔的赔偿金,重回火车站。或许也就接上了《天下无贼》。
当王宝强把弟弟的事故深埋于心,在北京拼命做群众演员,就像他所说——
两个人的梦压在自己肩上,必须拼命。
从《hello!树先生》到《唐人街探案》
命不好,不后悔
2003年拍完《盲井》,王宝强拿了金马奖最佳新人奖,继续做群众演员。
周围人,却不再把他当群众演员看。
我记得我拿金马奖之后,还去拍一个电视《巴士警探》。那时候我演杀手拿着刀子,先一通打,然后整个人摔在水泥地上。
后来有一个制片跑过来,说这哥们拿了金马奖,兄弟你别摔了,那谁,你来。
王宝强说,他明显感觉到因为这个奖,身边人的眼光发生了变化。“没办法,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现实。我跑群众的时候,人家一天最多就给我15、20块钱,你想跟他要也要不来。现在我拍戏我不用去跟他要价,他们也知道你值多少,就会给你。”
后来的职业履历就不赘述了,但有两部影片必须得说说。
一部是《hello!树先生》,韩杰导演,之前毒Sir已经分析过这部影片,标题是你不是同情王宝强,你是看不起王宝强。
王宝强承认,演戏以来,树先生这个角色是投入最大的。
“因为憋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是会演戏的。我想完全抛开王宝强这个人,为了这个戏,我提前一个月在乡村跟当地人一起玩,学会了抽烟,烟不离手,酒不离口。”
电影里,旁人三番两次说树先生人格不稳定,一脸鄙夷。
但王宝强懂他:
他身体的摇摆不定是跟心走的,大家都歧视他。
但是我觉得他的心是美好的,他的神神道道只是因为他跟大家不一样。我觉得他比所有人都开心,比所有人都洒脱。
可以说,树先生只能给王宝强演。
后来我去拍《人在囧途》的时候,我就跳不过来。
所以那段时间,我就提醒自己,你是王宝强,不是树先生,树先生是你的一个角色,你生活中换了衣服了。
其实,我们知道的傻根淳朴,许三多励志,都是非常扁平的认知,王宝强如此了解树先生,恰恰说明他的孤独长期以来无人知晓。
树先生,是2016年之前孤独的王宝强。
另外一部影片就是《唐人街探案》,2015年最后一天公映。
2016年8月,王宝强的家事爆出,很多人也说这部影片“一语成谶”。
我问王宝强,“如果可以预知命运,就算迷信吧,作为演员要不要避开这种角色。”
王宝强说:“这是巧合,并且作为演员,我尊重导演的创作,而且我们兄弟那么多年。”
他接着又很感慨:
我当了导演,才知道跟我合作过的导演真的很幸福、很幸运。我演戏又好,又没那么多事,我会尽可能地满足导演的想法,给他演出来。
这一句话,不用多说,五味杂陈。
无论是《树先生》,还是《唐探》,王宝强在电影中的角色可以说都是失败者。哪怕在片尾获得了某种胜利,也是基于无比惨淡、苦求不得的过程。
前者疯了,成为被踏破门槛的神算子,成功又如何?后者最终把案子给破了,变成名副其实的神探,但他还是不能回到故土,将继续流浪,成功又如何?
同样的,王宝强说:“我觉得我命不好,如果时光能够倒流20年,我宁愿不做明星,生活在我这个土壤里,我们家很温暖、很和睦。我们有一分钱花一分钱,绝对不花两分钱,都是靠自己真正的能力辛苦得来的。我那时候就说,我买房子,买车,我从来没有去借钱,也不去贷款。”
失去弟弟已是人生极大的痛苦,而三十岁之后又遭遇妻子的背叛,王宝强承认:“一度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这应该是王宝强第一次面对媒体,如此坦诚地去讲“那件事”的心路历程。
王宝强说事发前,他真的跟傻根(用角色名去表达)一样,看谁都是好的。但是事发时——
我觉得我不敢接触人,很恐惧,真的是你想不到那种紧张,看谁都不敢去接触,交往。
问:怎么走出来的?
“如果我要垮了,他们恶人就好了,我也不是想着他们有多坏、多么不好,我怎么去报复他,我不需要,我需要自己如何站起来。还好,我从小在少林寺长大,一路都是被人打压过来的,就像许三多那样(第二次用角色名去表达),真的就像那样,一点一点被大家挤兑过来的。”
问:对婚姻的看法会改变吗?
“以前,我谈恋爱就是为了结婚。结了婚,我就希望过一辈子,拿出我所有的一切给对方。但是,有时候人就是你给予她太多了,你什么都服从她,对她对你都未必是件好事。所以,我现在思考的结果是,其实有些你要克制一下,并不一定所有的都给她就叫爱。”
最后,王宝强说,“我希望大家看待《大闹天竺》这部电影的心态是纯粹的。”
我希望观众是真心喜欢它,不是同情我、可怜我。你要是这样,宁愿你别买票,不要来看,我追求的不是票房。
我就是完成一个心愿,证明自己还是站起来了。
我已经说过,《大闹天竺》就是现代版的《西游记》。
电影里反复出现印度神猴的形象(王宝强的微博头像也是这个),它叫哈奴曼,出自史诗《罗摩衍那》,其实就是孙悟空的原型。
还记得吗,孙悟空取经成功后封号是“斗战胜佛”,它所代表的佛教要义是:克服障难,循觉出迷。
对照俗世意义就是,走出纠结、痛苦、怨恨等心灵困境,不断走向新的人生阶段。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王宝强坚持要让编剧束焕把他们哥俩的经历放进去。
原本可以做成纯粹的喜闹剧,但到了片尾,主人公武空就一定要直面相依为命的弟弟被洪水冲走,去往印度的囧途,也就成了放下执念的救赎之路。
从《盲井》一直到这部《大闹天竺》,王宝强三个字的含义越来越丰富、复杂。这种丰富和复杂,在于角色如此、人亦如此。
电影《大闹天竺》自然不是功德圆满的雷音寺,它或许依然是王宝强作为演员、作为男人,人生道路上的考验。
无论票房如何,都将成为他重获尊严,重造自我的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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