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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活着这件事,死亡是最好的老师。
我七岁时,外婆意外中风去世。
“北医”教授王一方讲过两个遭遇:
一位高级干部,好喝酒,
一喝就两瓶茅台,犯两回病都被抢救回来了。
第三次犯病,没救回来,死了。
其儿子不依不饶,找医生大闹:
“他怎么会死呢?我从没想过我爸会死。”
王一方说:“你怎么会从没想过你爸会死呢?不管你爸是谁,你都应该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
还有一个老人,已经96岁。
去医院检查后,非要医院给个说法。
王一方只好实话实说:“你可能不行了。”
老人火冒三丈,要打王一方:“说话不吉利。”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死是一个很忌讳的词。
平日里,大家一般不会讨论死亡这个话题。
很多人都是大限已至时,才第一次认真思考死亡。
《西藏生死书》说:我们是一个没有死亡准备的民族。
我七岁时,外婆意外中风去世。
去世前三天,我被带到她病床前。
没有一个大人告诉我,外婆已经生命垂危,
我完全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
我被匆匆带去,又被匆匆带走。
直到外婆下葬后一个月,我才知道她死了。
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的愤怒和哀伤,
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的我,恨了父母整整半年。
那一个月,我趁父母不注意时,
就会把外婆遗照藏在书包里,背着上学。
我用这种方式进行自我欺骗:“外婆还在。”
大人们以为把我和死亡隔离是对我的保护,
却不知道这种做法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人为什么要死亡?”
“人死后会去哪里?”
“为什么死掉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当孩子们忽闪着疑惑的眼睛,
将这些叮当作响的问题摆在家长面前时,
我们不是搪塞回避,就是胡乱作答:
“他在睡觉”“他去旅行了”“他上天堂了”……
结果让孩子对死亡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和恐惧。
在我们的教育中,一直缺席“死亡”这一课。
白岩松说:“中国人讨论死亡的时候简直就是小学生,因为中国从来没有真正的死亡教育。”
死亡教育已在欧美发展得相当成熟。
这种教育首先是从各种书籍开始的。
比如像《爷爷变成了幽灵》这样的绘本。
书中讲了一个男孩,他叫艾斯本。
艾斯本最喜欢的人是爷爷霍尔格。
一天,霍尔格突发心脏病而猝死。
艾斯本伤心极了,哭个不停。
那晚,爷爷回来了,坐在橱柜上。
艾斯本很奇怪:“爷爷,你在干什么?你不是死了吗?”
“我也以为我死了。”爷爷说。
艾斯本说:“噢,你变成了幽灵!”
艾斯本有本关于幽灵的书,书上说,只要幽灵愿意,就可以穿墙而入。
“那我也来试一试。”爷爷说。
他穿墙走了出去,然后又走了回来。
“爷爷,你真成了幽灵,太好玩啦!”
于是,爷爷每晚都来找艾斯本玩。
然而有一天,爷爷叹气说:“我一点都不快乐,我不能总当一个幽灵吧!”
他从书里得知,如果一个人去世时忘了做一件事,就会变成幽灵。
“我想了好多天,就是想不起是什么事。”
为了帮助爷爷,小艾斯本和他一起想。
爷孙俩回忆起了很多快乐的往事:
他们去游乐场,坐过山车时差点吐了;
他们在花园里挖了一个大坑种树;
他们在看一场电影时呼呼睡着了;
…………
“我想起来了。”爷爷突然大叫。
“什么事?”艾斯本问。
“——我忘记对你说再见了!”爷爷说。
爷爷和艾斯本都哭了。
“再见——”最后,爷爷穿墙走了。
艾斯本不停挥手,目送爷爷消失于黑暗中。
这样的书籍就是要引导孩子正确认识死亡,
明白死亡是我们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生命有开始有结束,这是生命的定数,
是这个世界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生命到了这里,就该让它自然地离开。
死亡教育不仅存在于欧美的书籍里,
也已经成为学校教育中的一门学科,
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潜移默化着。
医学博士朵朵讲述过一段亲身经历:
2009年,她到纽约读医学博士,
老公也被公司调到美国总部上班。
于是,6岁儿子成成便被接到美国上学。
成成入学一周,朵朵便接到了老师电话,
“周三有堂死亡教育课,希望你陪孩子参加。”
“死亡教育?”朵朵吓了一大跳。
但那天,朵朵还是去参加了。
原来,是同学们集体养的兔子“花生”死了,
老师要给它开一个追悼会。
“花生的离世,让很多同学很悲痛,
当然也有同学表现得事不关己。
这两种情绪其实都是不对的。
今天,我们一起来给花生做一本纪念册,
大家可以把平时给花生拍的照片,
想对花生说的话都收进这本纪念册里。”老师说。
孩子们忙活一阵后,纪念册做好了。
老师一边翻相册,一边对孩子们说:
“花生在生前得到了你们细心的照料,
离开时它带着满足的笑容,
你们给了花生一段幸福的生命之旅。
花生生前给你们带来了许多欢乐,
离开后你们应该感激并肯定它曾经存在的价值。”
孩子们听着,一个劲地点头。
朵朵问儿子:“兔子的死,你是怎么想的?”
“刚开始我很难过,但听老师说后,感觉兔子离开是很正常的事,就像花儿最后要枯萎一样!”
看着儿子课后能平静地面对生死,
朵朵不禁赞叹死亡教育课程的神奇。
“妈妈,我可以养一只小白兔,也叫它‘花生’吗?”
“当然啊!”朵朵欣慰地点点头。
转眼就是2012年,儿子读三年级了。
4月的一天,成成放学回家后说:
“妈妈,明天需要您陪我去趟殡仪馆。”
第二天,朵朵带着儿子来到殡仪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依然被震撼了。
殡仪馆广场正中,躺着一口黑色棺材。
一位牧师站在棺材旁,微笑着说:
“有哪位家长愿意进棺材体验一下?”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是一阵骚动。
儿子紧紧扯住朵朵衣服,示意她不要举手。
但儿子的举动,反倒激起了朵朵的欲望。
朵朵举起手,牧师点了她的名。
此时,广场响起《寂静之声》,
朵朵在众人注视下,慢慢地走向棺材。
儿子紧紧拉住她的手,越攥越紧。
朵朵挣脱儿子的手,躺进棺材,
“最后”看了看这个让她留恋的世界,
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就在棺盖合上一刹那,成成撕心裂肺大哭:
“妈妈!你快出来!你不能丢下我!”
听到儿子的呼唤,朵朵的心为之一沉:
“如果我真的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儿子该怎么办?父亲该怎么办?”
想到这些,朵朵不禁流下了眼泪。
十几秒钟后,牧师打开棺盖,
朵朵睁开眼睛,恍如隔世,庆幸活着真好!
儿子扑过来,紧紧抱着朵朵:
“妈妈,我保证,以后会更爱你,会更加听话。”
朵朵搂着儿子,窃喜不已。
这样的死亡教育在美国很普遍。
牧师说:只有真正体验过死亡,才能明白生命所赋予的意义。
作家张丽钧也讲过一段美丽经历。
那年,她跟团到德国旅行。
早上起来遛弯时,突然发现:
“离旅馆不到100米的地方就是一个墓园!”
同行者愤愤,说安排住宿的导游太混蛋了。
吃早餐时,张丽钧发现旅馆也住了很多德国人。
“我们才知道,德国墓园多建在城镇黄金地段,他们不怕鬼,愿意与死人朝夕相处。”
他们的墓园好美呀!
有根的、无根的鲜花触目皆是;
高大茁壮的苹果树结满了累累果实;
苹果树下,是一条条原木长凳。
长凳的边缘还发着幽幽亮光,
这是人们常年光顾弄出来的“包浆”。
德国人去墓园祭奠时,还常带着书,
坐在长凳上,为死者诵读美丽的诗文。
看到这样的情况,张丽钧感叹不已:
“徜徉在这样的墓园里,我没有恐惧感,
相反,这里静谧安适的氛围,
竟让我生出恋恋不舍之情。
于是,我在这个墓园里留了影。
那张照片,至今都是我的最爱。”
而中国的墓园一般都建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充满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阴森气息。
没人愿在这里安放长凳,安放了也不会有人来坐;
只有在那个法定假日里,大家才来意思一下:
看重金钱,就送去面值大得吓人的冥币;
看重美食,就送去画在纸上的满汉全席;
看重奢华,就送去纸糊的别墅豪车。
欧美墓园常常与住家比邻而居,
而中国墓园则建在远离人烟之处,
欧美人祭奠亲友时常送鲜花书籍,
而中国人祭奠亲友常送钞票俗物,
两者的巨大差异,彰显着我们“死亡教育”的重大缺失。
学者萧功秦和一位留美朋友,
研究东西方文化差异时发现一个问题:
“在美国的中国人的生活追求,
与西方人相比,有一个相当大的区别,
那就是旅美中国人无论事业成功与否,
都喜欢沉溺于物质生活的享受,
只要中国人在一起,
无论是台湾人、香港人、大陆人,还是旅美华侨,
都非常实际,讲求生活的享受与安乐,
平时谈话的内容不外乎是房子、汽车,
在世俗生活享受方面有很强的从众心理,
不像西方人在人生追求方面那么多元化。”
欧美人,也有不少关心物质生活,
但是更多的人在追求其他东西,
“有的人喜欢冒险,而在物质享受方面相当随便,
有的人成了亿万富翁,但生活十分朴素,始终开一部普通的车子。
他们对于别人以何种方式生活,
物质生活如何好,可以完全不在乎。
每个人都以自我为中心,
追求自己觉得值得追求的价值。”
有一次,萧功秦的自行车坏了,
修车时,车架上的《西方哲学史》掉下来,
给一位路旁休息的中年人看到了,
他突然像发现外星人似的看着萧功秦,
“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人读哲学!”
萧功秦感叹:“中国人的价值追求太单一了,大家都像一个经济动物,金钱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况?
原因很多,但一个重大原因,就是我们缺少了死亡教育。
乔布斯一生颠覆了四大行业:
用iMAc颠覆了电脑,
用PixAr颠覆了电影,
用IPod颠覆了音乐,
用iPhone颠覆了手机。
正如iPhone开启智能手机时代一样,
这四大颠覆,各自都开创了一个时代。
乔布斯为何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
因为17岁时,死亡教育让他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2005年,他在斯坦福大学演讲时说:
“从那时开始,过了33年,
我在每天早晨都会对着镜子问自己:
如果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你会不会完成你今天想做的事情呢?”
于是,他决定“向死而生”,
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去生活,
如此才有了震惊世界的四大颠覆。
所以乔布斯说:“死亡是生命的最伟大发明。”
乔布斯为何说死亡是生命最伟大的发明?
“很多时候,尽管生命依然在进行新陈代谢,
但我们并没有活着,或者说并没有真正活着。
只是在死亡刹那,或经过死亡体验后,
我们才开始有了真正的生命。”乔布斯说。
为何说经过死亡体验后才有了真正的生命?
“死的意义就在于让我们知道生的可贵。
一个人只有在认识到自己是有死的时候,
才会开始思考生命,从而大彻大悟。
不再沉溺于享乐、懒散、世俗,
不再沉溺于金钱、物质、名位,
然后积极地去筹划与实践美丽人生。”乔布斯说。
孔夫子有句老话:“未知生,焉知死?”
就是说生的事情还没搞明白,谈论什么死?
但死亡教育开启了新角度:未知死,焉知生?
冉克雷维说:“提早认识死亡才会深刻人生。”
巴雷特说:“只有认知死亡,才可以树立正确、健康的价值观。”
蒙田说:“预前考虑死亡就是预先考虑自由。”
萨瓦特尔说:“认识死亡,才能更好地认识生命。”
关于活着这件事,死亡是最好的老师。
这就是西方人追求的活法:向死而生。
作家曲冰讲过某电视台记者袁君的故事。
那是2010年,一位富豪的妻子找到袁君,
“想请您给我老公主持葬礼。”
抑郁症,夺走了他老公45岁的生命。
读完富豪的生前日记后,袁君深深震撼。
他决定在这次葬礼上做一件事情。
那天葬礼上,袁君公布了富豪一天的开销:
这个数字还不及中产之家小孩子一天的花费。
“他不是在车上,就是在飞机上,
不是在自己会议室,就是在别人会议室。
天天应酬,天天开会,天天拼命赚钱,
但他并没有享受到金钱带来的愉悦。”
他最大的快乐竟来自于一次汽车抛锚,
“我让司机等拖车来,自己步行去公司。
那天太开心了,我在路边看到了迎春花。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一次看见它,
应该是在大学毕业那一年,
同学们看到迎春花开了,一起去踏青。”
那一天,葬礼结束后。
另一位参加葬礼的富豪握住袁君的手说:
“谢谢您,这场葬礼让我的灵魂开了窍。”
那一天,袁君回到家后,
没有像平常一样看片子找选题,
而是破天荒地下了厨房,做好饭,
然后在楼下等老公和女儿回家。
“这场葬礼,也让我的灵魂开了窍。
幸好我还有时间、还有健康,
还能好好地善待人生和生活,
好好地善待每一个重要的人。”
2012年,心理学者陆晓娅,
在北师大开设了“生死课”,
教导学生认识死亡,认识生命。
一开始,她并没抱什么希望,
因为中国人太忌讳谈论“死”了,
“没想到来听课的学生会这么多。”
她对“生死课”的作用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但没想到它的作用竟然会这么大。
“陆老师,上了这个课,我重新拿起了画笔。”
“陆老师,我去报了个架子鼓班。”
有一位学生,学了别人很羡慕的专业,
但她自己却很抑郁,觉得毫无意思。
上了“生死课”后,她学起了烘焙面包。
烤得非常漂亮,还教给许多人。
她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我找到了自己参与世界并在其中感到价值的方式”。
去画画不一定要成为大画家,
去学架子鼓不一定要成为伟大鼓手,
去学烘焙面包不一定要成为糕点大师,
而是因为那里有他们的生命热情。
“我什么要开设‘生死课’,
就是想通过讨论死亡,帮助学生找到热情所在。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对人生负起责任来,
需要去寻找能够让你燃起热情的东西,
找到自己参与世界并在其中感到价值的方式。”
这就是死亡教育的最大意义。
在《西游记》中,
我们大呼过瘾的情节之一,
就是美猴王火烧阎王府,勇销生死簿。
我们惧怕死亡,因而妄想逃避死亡。
但正如史铁生所说:死亡是一个必将到来的盛大节日。
它终将到来,我们无从躲避。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
出生是封面,死亡是封底。
我们虽无法改变封面前和封底后的事情,
但书里的故事,我们却可以自由书写。
很喜欢毕淑敏的一句话:“人生本没有什么意义,人生的意义便在于我们要努力赋予它的意义。”
面对死亡,我们都要补课。
关于活着这件事,死亡是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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