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影帝
文 胡乐乎
平昌街128号是一家很有历史的理发店。在洗剪吹只需一块钱的时候，它已经开在这里。那时候，街上的青年、老年都会到这里洗头、剪头、剃胡。年轻的夫妇还会带上自己年幼的孩子，在这里剪一个清爽利落的发型。随着时间流逝，大街小巷时兴起了不少装潢考究的美发店，洗头的价格也和它们的装潢一样，特别考究，而这家老店，收着洗剪吹十块的价格，可它留住的，只有那些更老的老人，以及那些已经变成中年人的青年，长大成人的孩子们，早已经不会跨进它的店门。
理发店的老板姓梁，叫梁启赞。梁老板到这里开理发店时只有二十多岁。说起梁老板年轻时候的样子，见过的人总会一脸神往：梁老板年轻的时候，红唇白面，身姿挺拔，像电影明星一样。
如今年过不惑的梁老板，虽然依旧高瘦，但肚子微凸，早已看不出年轻时芝兰玉树的模样。
没有客人的时候，梁老板会拿一张凳子，坐在门口，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每当此时，他总会微眯着双眼，看斜斜的阳光洒在地面，拉出明暗分明的光影。
梁老板有个老烟友，是隔壁小卖部的许老板。梁老板刚在平昌街开理发店时，许老板说他长得像一个电影演员，平添了他对梁老板的几分好感。后来，只要梁老板坐在门口吸烟，许老板也会拿上他那张颇有年代感的椅子，与梁老板并倚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
梁老板和许老板是电影发烧友，都钟爱着冷门电影，要是哪次能够发现一部冷门好电影，两人就如拾得了一颗东海遗珠，非得热火朝天地讨论半天。
他们共同喜欢的一部国产电影是已故导演林贤在1990年拍摄的《少年啦，安》。这部青春剧情片讲诉了那个年代的年轻人面对的成长和迷茫。影片长达四个小时。据说刚上映时，因为题材在当时的流行电影类型中格格不入，票房并不理想，直到第二年，这部电影在一个国际电影节上被评为最佳影片，男主角梁欢和女主角崔荇分别被评为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它才渐渐被影迷们关注起来。
然而，在《少年啦，安》上映三年以后，林贤患癌离世。林贤去世大概两年后，梁欢也消失在了影坛。
梁欢为什么会消失，又去了哪里，是影迷们多年来一直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即便现在已经红透半边天的崔荇，每次上访谈节目时，都免不了被问道：“梁欢退出影坛是去哪里了？”
崔荇总是淡然一笑，四两拨千斤，“你们是想找到他，再看我和他演荧幕情侣吗？”
2000年的时候，许老板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张《少年啦，安》的碟片，当即拉着梁老板一起重温了这部老片。看到男主角出来时，许老板来回看了梁老板好几次，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就说你像哪个电影演员吧，你看，就是梁欢呀！”
梁老板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笑道：“哈哈，你一说还真是。以前怎么没觉得。”
“梁欢就拍了两三部电影，上映的时候排片都不怎么样，而且还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记不住啊！”
“如果林导演没有离世，说不得能够多看几部梁欢的电影。”
“怎么，你认为梁欢是因为林贤过世了才离开影坛的？”
“哈哈，我就是自己胡乱猜测而已。”
2017年，《少年啦，安》将翻拍成电视剧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这部电影不算热门，但因为当年的女主，现在的红星崔荇将自降身价，参与剧版的拍摄，饰演男主的母亲一角，一时引起了一阵热谈，博得了娱乐版好几天的头条，甚至于此掀起了另一个微博热门话题——寻找梁欢。
梁欢和崔荇在《少年啦，安》里饰演的男女主，一直是影迷心里一对经典的荧屏cp。
关于梁欢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忽然离开影坛，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梁欢出了家，曾经在哪里的寺庙遇见过他；有人说梁欢去了国外，买了豪宅隐居；有人说梁欢离开影坛是因为和崔荇的地下恋情被迫分手，逃避情伤；最夸张的是有人说梁欢遭遇了神秘力量，遇见灵异事件消失...…
许老板关注到这个话题时，忽然想起了2000年时梁老板说梁欢因为林贤过世才离开了影坛。那一刻，他脑里不知为何，想到了“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
“梁欢绝演谢林贤？”
他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坊间八卦，据说林贤启用梁欢出演《少年啦，安》的男主时，遭到了投资方的一致反对。相比于籍籍无名、毫无演戏经验的梁欢，另一个已经小有名气的少年演员更符合他们的期许。
林贤顶住压力用了梁欢，结果如你我所见，并不怎么样，收支相抵。
然而，经过这次合作，林贤却发现了梁欢身上的演戏天赋，将他签在了自己的电影公司，并让其参与拍摄了犯罪剧情片《与月同眠》、剧情片《独立》。
坊间有云：林贤拍戏时，对演员的要求极高。梁欢是少数可以很快领会林贤想要的角色效果的演员。
两人常常一起讲戏，讲到开心时，林贤还会参考梁欢对角色的理解，修改完善角色性格。两人之间的情谊，被业内喻为高山流水遇知音。
平昌街是芜城的一条老街。任外间的城市改造工程如何如火如荼，它却如一个隐世于山野的老者，岿然不动，多年以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几近保留了它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街貌。
也许正是因为看中了它的旧貌，剧版《少年啦，安》的拍摄场地，选在了平昌街。
男女主的家，就在这条老街上。
因为剧情需要，许老板几次本色出演一个小卖部老板的角色。每等剧组离开，许老板迫不及待跑到梁老板的理发店，拉着梁老板絮叨他刚刚近距离看到的演员们。
“看来这个剧版也是启用的新人啊，这些小演员都没见过咧。听说这个导演是林贤的粉丝，你别说，他在选角上的确有几分林贤的影子。就说演男主的这个小演员吧，气质和梁欢，还有几分相近。不过最有看头的还是崔荇，怎么看，都和二十几年前没两样。”
“哈哈哈，许老板你夸张了吧。二十几年前，崔荇才十七八岁，现在都徐娘半老了，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梁老板，这你就不懂了，变得是年纪，不变的是气韵。”
店铺被借用，不是许老板一个人的独有。几天后，因为剧组要拍摄一场剪头发的戏，找到了平昌街唯一的理发店。
对于电视剧的拍摄，梁老板表现得不如许老板热忱。当剧组的工作人员找来时，他犹豫了许久，才勉勉强强答应。但也只是答应借场地，本人不愿意参演。
好在这是场心里戏，想要表达的是遭遇丈夫离开，以夫为天的男主妈妈的心理成长，没有真正专业的理发师也并不要紧。
拍戏那天，剧组在理发店拍摄，梁老板则跑到许老板的小卖部，看了一部老电影。
等他看完电影回去理发店时，却发现店里还坐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流行服装，剪了一个并不怎么时兴的发型，半窝在一把理发椅上。
她的眉眼，较之二十年前，只有一点小小的变化。
大概是听到声响，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透过前方的镜子，看到站在门口的梁老板。
他背对着光，不大看得清面目。
她猜测他应该是理发店的老板，解释道：“刚刚拍完一场戏，有些累，借你的地方坐坐。”
梁老板点点头，转身出去，将理发店留给了她。
看到他又回到小卖部，许老板不解道：“他们不是已经拍完了吗？还没有走？”
“不是。崔荇还在。”
“崔荇！”许老板惊呼一声，连连问道：“崔荇还在？是她一个人吗？崔荇一个人在你的理发店？这么好一个和大明星面对面的机会，你怎么不继续呆在店里啊？不行，我要去找崔荇要签名。”
梁老板阻止他：“崔荇太进入角色，还在那里缓情绪呢，你别去打扰她！”
“哦，感情你是被撵过来的呀。”
梁老板笑笑没说话。
等梁老板再回理发店时，崔荇已经离开。桌上放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抱歉打扰你了。谢谢你。
梁老板收了纸条，捏在手心，像是捏住一个飘飘荡荡的过往。
那天之后，剧组再没来过两家店借景。
又约莫过了一个月，剧组在平昌街的戏全部拍完，移去了另一个拍摄地。
许老板时不时和梁老板感慨，现在像这样实地取景，认真拍戏的剧组不多了。
“我听说啊，以前林贤拍戏，态度就很认真。这个剧版导演真是林贤的铁粉啊，连态度都学得七七八八。”
“林导这么认真，被他教出来的演员都很难接受别人拍戏时太敷衍吧。”
“你是说这个导演是林贤的徒弟？他过去还是演员？”
“你还记得《少年啦，安》里，演男主好朋友的那个小演员吗，就是他。”
“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他那时才14岁，拍了《少年啦，安》后再也没有拍过电影。后来去学了导演，退居幕后。听说他拍过不少电视剧。”
“梁老板，你的记性也太好了吧。这样一个小角色你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哪有什么大角色小角色。为了拍好一部电影，每个演员都曾认真研究过自己的角色，都没日没夜的努力着。演员塑造才让角色有了光芒。”
许老板咂摸了几遍梁老板的话，心里很是认同，咂摸了几遍，忽觉着说这话的梁老板与平时不太一样，不像是那个普通的理发店老板，倒像他曾经去过自己不曾去过的地方，遇过很多自己不曾遇过的事情。
“梁老板，你以前当过演员吗？”
“啊？！”
“你的领悟很深呀。”
剧组搬走后，梁老板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剧组拍摄的消息。再看到有关剧版《少年啦，安》的新闻时，已经是它准备在某个卫视台开播了。
原本四个小时的电影被改编成30集的电视剧，很是考验编剧和导演的功力。所幸，拍摄剧版，剧组的确下了功夫，开播即一炮而火，甚至那些早前还存有微议的影版粉丝，也转变风向，肯定了剧版的改编。特别是剧版结尾的一句：“献给林贤”，一时又引起诸多影粉的怀念。
电视剧播放完后，导演和崔荇共同受邀上了一个知名的访谈节目。节目上，主持人即问道这句“献给林贤”。
“我们都知道啊，剧版《少年啦，安》的结尾有一句‘献给林贤’。用上这句话，是单纯因为导演是林贤的粉丝，还是你和林贤还有什么渊源吗？”
“我14岁的时候，被林导选中，出演了影版的《少年啦，安》里的一个角色。可以说是林导带我进了这个圈子，也是因为他，让我喜欢上了导演这个职业。林导算得上是我人生的启蒙师。”
“原来导演还出演过影版《少年啦，安》！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你和崔荇也是很久前就认识了吧？”
“是啊。也是攀着这么点交情，才厚着脸皮让她出演我的电视剧啊。”
“说到影版啊，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很好奇一个问题。就是当年，梁欢为何不声不响地从影坛隐退，你知道他隐退后是去了哪里吗？”
“梁欢，我和你们一样，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他隐退前，好像从未对我们说过任何他想隐退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也猜测过他隐退的原因。我想最可能的原因是林导过世吧。梁欢和林导一样，对于拍戏，都有种很执着的认真，见不得别人敷衍的态度。林导过世后，圈内很难遇见这样的导演。梁欢失望多了，也许就不愿意呆了吧。”
节目直播的时候，许老板正拉了梁老板一起下棋，时不时趁着下棋的间隙瞄几眼电视。当他看到剧版导演讲梁欢时，忽然想起自己早前的猜测，忍不住激动叫道：“我就说梁欢绝演谢林贤吧。这个导演和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梁老板抬头看向电视，正看到屏幕上出现崔荇的脸。他听到崔荇说：“梁欢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爱闷着自己的想法，做了决定也不和朋友说一声。他倒好，说走就走，音讯全无，倒留我们这些老朋友空念想。”
“不过，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影坛，他没有再回来，至少说明他的选择没有让他后悔。我们也就遂他愿，让他做我们记忆里的影帝吧。”
许老板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崔荇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谈梁欢的离开吧。看来她真的不知道梁欢去了哪里。不过，梁老板，你说崔荇和梁欢，以前到底是不是一对啊？”
没有等到该有的回答，许老板以为梁老板没有听见，转头看他准备再问。等他看见梁老板的脸，忽讶道：“梁老板，你怎么哭了？”
胡乐乎，美文日赏脑洞故事专栏作者。姓x名x，字寻常号江湖，xx人士。个人公众号：胡乐乎(hswlrwl)。没啥大用途，讲讲故事而已。
阅读更多脑洞故事：
脑洞故事001：有狐子耳
脑洞故事002：胖子和瘦子的战争
脑洞故事003：留白
脑洞故事004：爱看月亮的猪
脑洞故事005：白蛇下山
脑洞故事006：放肆二十四小时
脑洞故事007：九月九。桃花开
脑洞故事008：猫礁
脑洞故事009：时间囚徒
脑洞故事010：饲妖
脑洞故事011：谁叫我是Photoshop
脑洞故事012：古鲸
脑洞故事012：古鲸（续）
脑洞故事013：剑客
脑洞故事014：薛定谔的盒子与潘多拉的猫
脑洞故事015：返老还童
脑洞故事016：少年煮海
脑洞故事017：寻阙师 水库
脑洞故事017：寻阙师 水库（续）
脑洞故事018：爱意退化综合征
脑洞故事019：月亮与后悔药店
脑洞故事020：没有人因为雾霾而自杀
脑洞故事021：幻觉
脑洞故事022：一鬼一狐一书生
脑洞故事023：世界上仅存的两位超能力者
脑洞故事024：寻母草
脑洞故事025：刨凤斩
脑洞故事026：寻阙师 · 悉达多的法术
脑洞故事027：摄魂花
脑洞故事028：不死爱人
脑洞故事029：送嫁
脑洞故事030：雾霾时期的爱情
脑洞故事031：寻阙师·幻之图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