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宏观资产负债框架里,扩大内需的解决办法就变得“显而易见”:如果是资产端约束,压缩储蓄就可以扩大内需。储蓄耗尽后债务端继续扩大就必须靠进口弥补资产端的缺口,体现为其他经济体提供内需,如果停止进口,就会以通胀的方式恢复资产负债表两端的恒等;如果是债务端约束,首先要尽量扩大债务端,同时要减少储蓄。如果债务端萎缩,储蓄增加,内需就会萎缩,所有商品和服务的价格都会下跌直到资产端再次与债务端相等。
显然,美国属于资产端约束,中国属于债务端约束。债务端表示市场上的货币总量,货币不足,所有交易就没有媒介,产品卖不出去,体现在宏观上,就是内需不足。2022年开始占债务端权益项比重极大的房地产出现了猛烈的收缩,货币不足导致严重通缩,货币充裕时形成高度分工因流动性不足迅速解体。货币减少对经济的冲击,取决于资产端的规模——资产端越强大,债务端收缩带来的冲击也更猛烈。
我们用制造业占比来刻画一个经济资产端的规模——占比越高,资产端规模越大。美国的大萧条前1929年制造业全球占比高达42%,债务端构成中,最主要是发达的股票市场。股票市场的突然崩溃,一下子把美国看似强大的经济拖入空前的大萧条。是什么把美国经济拉出大萧条?是同在债务端的国债。
在大萧条之前的美国国债占 GDP 的比重通常只有10%左右,1933年至1940年罗斯福新政(new deal)期间国债迅速上升到40%左右。但其规模仍不足以修复股市崩盘导致的债务端萎缩,最后真正把美国捞出大萧条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带来超常规的国债发行(1946年末达到 118.4%)。1940-1945年二战期间,美国实际GDP增长了72%!
这当然不是因为战争可以推动增长,而是美国为了应对战争,被迫执行了平时不可能被接受的巨额国债。这是因为国债的超长扩张,填平了股市崩溃形成的债务端敞口,无意中修复了世界上最庞大的资产负债表。美国走出大萧条的实践表明,救市的力度极为重要,只要债务端不能恢复到危机前,全社会的分工水平也恢复不到危机前。这就是为什么罗斯福新政(new deal)虽然采取了空前财政扩张和福利补贴的措施,但直到二次大战爆发美国才走出大萧条。
中国今天与美国类似。中国制造业增加值自2010年首次超过美国,就一直稳居世界首位,2022年占全世界比重为30.2%。这一年中国的房地产开始了猛烈的下跌,债务端收缩导致货币减少,中国经济出现了严重的消费衰退。面对流动性陷阱,简单的降息、降准已经不足以扩张货币。尽管国家出台了一系列非常规政策,但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有效遏制经济下行。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可能像罗斯福新政那样严重低估了衰退的规模,结果导致虽然处方是正确的,但剂量严重不足。
中国现在遇到的可能并不是2015年,甚至2008年那样的周期性衰退,而是一次“美国大萧条式”的大衰退。这并非因为中国经济出了大问题了,而恰恰相反,是因为过去的经济太成功了。由于过去十年创造了空前规模的资产,债务端的衰退影响才会如此之大。这和美国当年大萧条是由于美国资产端非常庞大一个道理——越是高耸的山峰越会形成巨大的断崖。伯南克从美国大萧条的痛苦中得出的教训,就是一旦出现超常规的债务收缩时,必须从一开始就使用超常规的剂量药方。
如果中国现在是一场美国1929年式的大萧条,国债应该是一个什么数量级?2023年底我国国债规模达到25.9万亿人民币 ,GDP总量约为126.5万亿,国债占GDP的比重在20%左右。如果按照二战第一年1940年美国国债占GDP50%计算,就是63万亿,起码比现在的规模要翻一倍;如果按照二战期间平均占80%-90%,就是100万亿-113万亿;如果按照最高峰的1946年118%占比计算,国债规模则高达148万亿。无论哪个规模都远超我们的想象,现在的所谓“超常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可能连个零头都不到。
国债是怎样扩大内需的?我们暂且按照国债占GDP50%测算。据央行2024年12月13日公布的数据,11月末,本外币存款余额309.58万亿元,其中住户存款149.1万亿元。如果国债在现有的基础上再增加一倍25万亿,就意味着储蓄有25万亿从资产端的储蓄转到债务端的国债,债务端(A+B)就可以扩张25万亿,按照资产负债表相等的规则,包括资产端在内的整个资产负债表扩表25万亿。再加上储蓄(D)减少25万亿(被借到债务端),内需规模(C)将会扩大50万亿。
业,其资产负债表的资产端主要由固定资产和流动资产两项组成,前者是真实的经济活动,也就是所谓的实体经济;后者是储蓄,是实体经济活动没有充分利用的货币资产。债务端则由负债和权益两项构成,前者是间接融资,后者是直接融资。债务端表示的是整个经济中货币的来源,资产端则表示整个经济中货币的去向。所谓经济的增长和衰退,就是资产负债表的增长和衰退。资产负债表的结构各项关系可以简化为如下的一个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