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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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赢了孙悟空的那整个晚上,我弟都沉浸在快乐之中。就连吃饭,也要攥着那张小画片儿,不肯撒手。和他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这边的愁云惨淡。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我还在琢磨下午奇奇和那个小女生说的话。
我相信他们绝对不是故意要抹黑我的,只不过,恰恰是这种无心,更显得“断掌”这个称谓的威力。尤其是奇奇头头是道的分析,连小孩子都尚且如此,看来“断掌”的确由来已久,且知道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不行,我明天得问问妈妈去。我努力抵抗住各种想法的冲击,勉强着睡了过去。
本来想着第二天早起的,结果迷迷糊糊地一直睡到了8点半才睁眼。
幸好是周末,不用去幼儿园。
可是因为起得太晚,爸爸妈妈有事早已经出门了,只剩姥姥和我们俩在家。
我三岁之前一直都是姥姥带着的,那时候我弟还养在老家奶奶那。所以我一上了幼儿园,家里带娃的压力便锐减,姥姥也就回了老家。
直到我弟又回来上幼儿园,家里两个娃,什么事儿都翻倍,人力便重又告急,而姥姥则自告奋勇地前来帮忙。
所以我对姥姥,就像弟弟对姑姑和奶奶那样,是毫无嫌隙,完全信任的。
既然等不到爸爸妈妈回家,我索性便捉住了姥姥,开始打探:“姥姥,你知道‘断掌’么?”
“你问这个干嘛?”姥姥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这让我更多了一些猜疑,八成姥姥知道我“断掌”的事。
“昨天在幼儿园,奇奇说我是‘断掌’,手劲儿大,还有个小朋友说我命不好。”
我本来期待着姥姥脱口而出“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儿”之类的话,如果是那样,当机立断的反应和肯定的口吻对我来说至少算一点安慰。
然而,并没有。
姥姥放下手里的抹布,拉着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她打开我的手掌又看了看,说:“不过这‘断掌’呢,也有真有假。要不来给你试试?”
即便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试,也并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我依然果断地点了点头。就仿佛这是唯一一次为自己验明正身,甚至是摆脱宿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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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周末我们在公园玩的时候,看到有阿姨在路边卖小鸡,妈妈就给我们俩买了两只回来养着玩。
起初我们俩还很积极主动地喂小米给它们吃,而那两只小鸡看起来也是一派精神抖擞的样子。可是后来它们吃得多,拉得也多,真的好臭。我们俩就开始心生嫌弃,喂食也不那么争先恐后了。
再然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直到最后彻底弃了权。而那两只小鸡呢,也像通人性似的看出了自己的失宠,日渐萎靡。
前天,其中的一只终于不堪重负,驾鹤西去了。而剩下的另一只,则失魂落魄、孤苦伶仃地勉力维持着。
而它,便不幸成了姥姥为我试验的道具。
“你把这只小鸡攥在手心里,使劲捏,看看会不会把它捏死。”
我心里猛地被这话激起了颤,皱着眉头地抬眼看着姥姥:“啊?那要是死了呢?”
“就是你手劲儿大啊!”
姥姥看出了我的于心不忍,便又宽慰我说:“真的‘断掌’就是手劲儿大,你要想知道你这个是真是假,就得这么试。这鸡崽儿本来也活不过这个礼拜了,早死晚死都一样。”
在我想要证明自己的焦急面前,最后一句话打消了我心里残存的一丝顾虑。我安慰自己,就当路上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更何况,还能有验明正身的作用。
姥姥这时抓住了那只小鸡,塞进了我的手掌心,并告诉我使劲儿捏。
那只小鸡的整个身体都被我的手包裹住了,只剩了头和脚露在外面。
它的脚在动,仿佛已经开始挣扎。可是因为被我死死地攥在手里,那点动弹除了让脚产生视觉上的晃动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它的眼睛此刻好像也睁大了一些,我分明在它的瞳孔里看到了恐惧。但不确定那是它的,还是我的。
我开始用力了,伴随着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
它的脚起初晃得更加厉害,头也在动。然后慢慢地,幅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彻底静止。
在它停止晃动的那一刻,我知道,这个断掌的标签是逃不掉了。
只是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摊开手来,碰碰它的身体,期望它重又动起来。可是碰了好几下,它都毫无反应。
很多年后,我听到世界上已有部分国家允许给重症病人实施安乐死。于是就很好奇,那些为病人实施安乐死的医生在手术台上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结果脑电波瞬间就回溯到了自己捏死小鸡的那一刻,然后一切都懂了。
只是,不愿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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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一边对我说:“以后轻易别打人”,一边拎走了我手里的小鸡,转身去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