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资料照片由解放军画报社提供
胜利,无非是豁出性命,为国家和民族赢取最大的报效;无非是鲜血在大地上浇灌出鲜花;无非是向死而生后浮动在脸颊上的微笑。
1947年,波澜壮阔的解放战争,进入了急管繁弦的高潮,中华大地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就在这当口,历史倏然将数名士兵推至一个镜头前。此时,枪炮的轰鸣声远去,袅袅硝烟,消逝在群山轻淡的黛色中。大地归于沉寂,刚刚还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的士兵,抖落尘土,向着缴获的一门战炮围拢过来。站定,面向前方,两颊浮动,像大地之子在微笑……
凝视这幅被岁月侵蚀得几近版画的老照片,我的目光从他们肩头掠过,向身后的远山延伸。我看见了画面里看不到的时空——
那是一片浓云密布的天空。夜幕降临,寒风袭来,伴着一盏马灯,披着破旧棉大衣的毛泽东在膝盖上摊开地图,深邃的目光穿透暗夜……
是夜,他挥毫写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用诗一样的语言描绘中国革命:“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中国革命大踏步向前推进,当初的星星之火,不久即成燎原之势。斗转星移,人民解放军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为推翻国民党统治、解放全中国,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千军如卷席。1947年7月,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
毛泽东描绘的中国革命的壮丽图景,在辽阔的解放战争战场上,在红旗插上阵地的那一刻,完美地呈现在这幅名为《胜利者的欢笑》的照片里。
我见到这幅老照片时,已是70年过去。斑驳的纸面上,写着拍摄者李恕的名字和一句注释:“齐家埠战斗结束后,我军某部十四团五连战士在缴获的战防炮周围合影。”
低沉简约的旁白,将多少鏖战厮杀和流血牺牲一笔带过——
1947年6月底,为配合刘邓大军强渡黄河,千里挺进大别山,胶东军区部队奉命在山东潍县发动齐家埠战斗。
扼守此地的蒋军王牌之一李弥的第八军所部,装备美式武器,战力极凶悍,胶东军民称之为“顽八军”。一场殊死战斗打响!
这天,正赶上党的生日,“打下齐家埠纪念七一”成了最高亢的战斗口号。下午5点半钟,73门大大小小的炮,一齐向齐家埠开火。担任主攻部队的新5师,在炮火掩护下,从3个方向同时发起猛烈进攻。
多年之后,时任新5师师长的周志坚回忆说:“我对廖海光政委说,我要到突破口上去,他不同意。我说,不上去,怎么指挥纵深战斗?齐家埠攻坚战,我们必须打胜,打胜了,就会把因营上、小李村攻坚失利造成的士气低落扭转过来。他没再拦阻。我登上突破口时,突击连十三团一连刚刚打进去。这里刚好是原敌人的三七战防炮阵地,我坐在那门战防炮炮座上指挥战斗。这时,圩子里枪声响成一片,炮弹的爆炸忽闪忽闪地照亮了整个齐家埠。”
7月3日,战斗胜利结束。齐家埠之战,我军全歼第八军独立旅第三团,打掉了蒋军插在胶东解放区西侧门户的隐患,我华野主力纵队向胶济路南的鲁中方向胜利挺进。
“齐家埠呀一场战,打得敌人叫苦连天;生擒了团长郝荣梓啊,消灭了敌人一个团;莫骄傲不自满,再接再厉加油地干啦;不久反攻在眼前,看看谁能中状元!”
这首欢快的《齐家埠战斗胜利歌》,为《胜利者的欢笑》提供了绝妙的注脚。其中不仅有“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战斗豪情,更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坚强意志。
2008年夏,解放军出版社编辑郑鲁南登门前往李恕家中约稿。此时,这位荣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与解放勋章的战地记者,已年过八旬。谈起这张照片,老人特意从病榻挪到轮椅上,谈起当年的拍摄经过。
1947年夏,在胶东军区宣传部当干事兼任记者的李恕,挎着相机跟随新5师出征,走进硝烟弥漫的齐家埠。战场上,他抢拍下大量珍贵的镜头,其中的另一幅照片,恰好与《胜利者的欢笑》构成呼应——
当我走在齐家埠敌人大碉堡群附近时,看到几个国民党受伤官兵坐在地上,便停下来。这时,正好新5师一个炮兵班匆匆路过,我请他们停住,站到一个受伤军官身后“合影留念”。“合影”当时在胶东画报刊登,名为《胜败分明》。
在我军90年的浩瀚史册中,留下不胜枚举的“胜利的欢笑”。在这张照片上,我们看得到胜利微笑的甘甜,却看不到为换取胜利而流淌的鲜血。绽放在战火中胜利在望的灿烂笑容,是优秀中华儿女在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的斗争中,百折不挠、坚忍不拔向着胜利方向奋进的缩影。
1986年11月,老将军周志坚战地重游。黄昏,他执意要去烈士墓看看。
陵园坐落在山坡上,顺着小径走上去,墓地荒草蔓蔓。表明它是烈士陵园的,只是一块大纪念碑和众多的小墓碑。那些捐躯沙场的勇士,死后与他们生前一样朴实无华。
他从一排排烈士墓前走过,借着远方彤云折射的最后一绺光线,仔细辨别着墓碑上的刻字。他想寻找熟悉的名字,但一个也没找到。老将军一时怅然。他们到底长眠在哪里?也许,连三尺坟茔都没有留下,他们早已化作大地的一抔抔黄土。
一位将军说,军人生来为战胜。军人对国家和民族最大的报效,就是夺取胜利!为了胜利一无所求,除了胜利一无所惜。
我终于悟得:胜利,无非是豁出性命,为国家和民族赢取最大的报效;无非是鲜血在大地上浇灌出鲜花;无非是向死而生后浮动在脸颊上的微笑。它是“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的豪迈,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慷慨,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气概……即使微笑被泥土覆盖,那里也会生长出大麦、高粱。
我们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