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来了……还是没来啊
飞 氘 / 文
黑白工厂·安妮 / 图
一颗小行星正以毁灭性的运动轨迹朝着地球扑过来。
据计算,该小行星将击中撒哈拉沙漠中的一片绿洲,掀起的沙尘将覆盖全球,猖狂一时的人类终于难逃恐龙的宿命。
地球人疯了。
起初,不明真相的群众都假装挺淡定。各大媒体对事件进行全天候的滚动直播,专家们神色泰然地对各种谣言予以澄清,明星们走上街头和民众携手祈祷,政要们纷纷表示绝对没有任何秘密制造诺亚方舟的计划。
但这种自我欺骗迅速就被超市的哄抢所击溃,恐慌潮水般蔓延。
全球股市大跳水,犯罪率一路飘红,自由落体运动此起彼伏。
在这一终极宿命的铁律面前,享乐至死成了自由意志最后的理论表达。只有真诚的信徒还在努力像个正派人一样生活,其他人都按捺不住地开始狂欢了。
世界瞬间变成一个垃圾场,垂死前的呼吸有一股醉人的芬芳,浇灌着糜烂之花。
就在神经坚强的科学家紧锣密鼓地磋商着紧急预案,争论究竟要用核弹摧毁来犯者还是使用聚变发动机改变其轨道时,监控器忽然显示行星以违反力学的方式改变了轨迹。
这一后来被历史学家称为“第二推动”的现象,直到世界末日也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死神要擦肩而过了,很多人眼前一黑,心头一热,口吐鲜血。
这些饱受生活打击、存活信念一再受挫的人,本来已经欢天喜地地做好了和大家一起玩儿完的准备,孰料这倒霉催的行星这么不争气。原本和他们一起把酒高歌的同伴们现在噩梦惊醒一般穿好衣服,擦干了脸上的鼻涕眼泪,不好意思地挥挥手,便匆匆忙忙地挤公交车上班去了。
渴望在全体覆灭中获得爱与温暖的孩子们,站在空落落的广场,不争气地哭了。
警察叔叔说:快回家吧,你妈妈喊你吃饭呢。
被连拖带拽连哄带骗地遣散后,喜迎末世者们陷入了灰色的绝望中。为了以示抗议,一些人怀着对牛顿的无限愤恨吞下了安眠药。
而对生活充满希望有着大好人生设定了各种五年计划十年计划五十年计划并且信誓旦旦表示末日纯属虚诞的人们来说,整件事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没啥大不了的,就当放了一次假呗,反正又不会扣工资……在拥挤的公交车上,重新衣冠楚楚的人们沙丁鱼罐头般贴在一起,默默想着。人生发条如果绷得太紧,是会有粉碎性解体的危险的,所以偶尔被推倒一下也有利于可持续发展呢……
可是重新上班果然是很疲劳的,特别是经过了最近的宿醉和狂浪之后,要想收拾好心情和躯干,真不是一般战士能够做到的。为什么偏偏要在周一的时候公布这消息呢?人们站在各自的办公室工地厂房车间里,看着满地狼藉,心里一阵烦闷。
就这样,世界又和谐了。
那颗无害的大石头默默地飞啊飞。
虽然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但这一场虚惊也不是毫无裨益:很多人忽然学会思考了。在经历过一种从肉体到心智到情感的全面崩溃之后,大伙儿突然感觉到,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好像大脑的某些功能现在才开始体现。
辛辛苦苦干几十年终于还完了房贷这种事根本就是扯淡嘛,下次再随便丢个小行星整个地球都拆迁了,一分钱赔偿都没有呢,老子凭啥要给你们这些坏人剥削一辈子哟……
类似以上的奇怪念头开始冒出来。
当然,这种豁达的心态只在那几天短暂的末日里昙花一现,并随着恐慌的烟消云散而不见踪影了,大家也都像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样开始重新忍受命运的无耻凌辱,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就此做出了改变生活轨迹的决定。
一直在想等到将来挣够钱了有保障了再去追寻梦想结果慢慢衰老疲倦乏味并丧失了梦想的人开始追梦了……
一直活得小心谨慎从来不敢放开手脚老实巴交因而存在感极差总被悲剧性无视的人开始走上选秀的舞台了……
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每天只是模仿别人生活的人开始寻找自己的爱恨了……
世界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面对很黄很暴力的命运人们还是常常感到束手无策,但不管怎么说,好像多多少少有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的不同……
有一位不伟大的诗人就此感慨:呜呼呀——
可这时——
那颗已经淡出视野的小行星,打了个激灵一般,抖了一抖,便又朝着地球扑过来了……
KAO!
这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
于是,那句不伟大的诗句,就此夭折了。而刚刚复位的世界,又滑脱了。
这一对人类物理学极端蔑视的行径让科学家气得直咬牙,恨不能集体自杀。
广大劳动人民被科学家的极端无能气得直捶地,恨不能让他们集体吃地沟油。
顶着巨大的压力,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地观察、分析,最后得出了两个说得通的解释:
物理学不存在。或者,那家伙说不定是活的。
基于一种顽固的保守主义,大多数人宁愿相信第二种可能性,尽管种种数据表明,那风雷滚滚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坨无机物的混杂体。
时间紧迫,联合国已来不及去深究其中的玄妙。为了向全宇宙表明人类并非软柿子,在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之后,可怕的大杀器终于被送上了天。
为了师出有名,大杀器身上装了一个广播器,以图像、语言的方式发出了从广大网友那里征集来的人类对小行星的开战宣言:
“觉悟吧混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
大杀器载着足以摧毁地球好几遍的核武器雄赳赳气昂昂地飞向入侵者,打算来一记正义的重拳。
大概是被这强大的攻势所震慑,那卑鄙的来犯者突然消失了。
从人类所有的探测手段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毫无思想准备的大杀器不知所措,便孤零零地朝着茫茫宇宙的深处飘远了。
人们陷入了沉默,分明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果然,几分钟之后——是的,只是几分钟,都没耐心多憋一会儿——那玩意儿就带着嘲笑的姿态,回到了人们的视野,只不过,轨迹分明有了一些改变。
是开玩笑的啦,最多也就是擦肩而过,不要紧张哟。它仿佛在这么说。
人们愤怒了。
不管是喜迎末世派还是我靠不要派,都得出了一个结论:再也不能冲动了,自杀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是逗你玩儿的话也太悲剧了!地球整个儿就一巨型茶几啊!连世界末日这种事都这么不严肃的话,自己的一点小小情绪又算什么呢,那真是没什么可烦恼了。
反正,这回来的小行星既不普通也不文艺。
一旦达成了这种共识,就连联合国秘书长也公开承认:这种事,反正是完全无法预测的,各位就请自便吧。
于是,忍受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撞过来和即使那样也说不定哪天又会变卦的两种烦恼的折磨,人类只想咬着牙坚持下去,要亲眼看看,这厮到底是要闹哪样!
而统统被无理取闹的命运踢飞的感觉,使从前彼此仇恨的不同种族、肤色、信仰的人们在这不着调的灾星面前慢慢有了一种整体感:唉,以前实在是太天真了,忘了大家都是灵长目生物了。这么着,在小行星迫近的日子里,大伙儿各种握手言欢尽弃前嫌。
在最后的一星期,那家伙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每天都要改变两三次路线,似乎仍然没有拿定主意,于是在监控器上留下了醉汉一样七扭八歪完全不可理喻的轨迹。
这反复无常的折磨制造出的希望和绝望的频繁交替,让不少人发疯了跳楼了出家了,还留在红尘中的意志坚强老少爷儿们,反倒变得淡定从容,甚至开始为这颗小行星担心了:
“会不会是生病了呢?”
“似乎有选择障碍症啊,可怜的家伙。”
“喂,像个男子汉一样做出决定吧!”
“拜托你靠谱一点!”
“给哥一个痛快的。婆婆妈妈的,真替你害臊!”
“需要心理医生吗?”
“吃片阿司匹林吧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