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满不确定性的人生中,你我总会有一些时刻,憧憬着能够打败生活的曲折坎坷,创造非凡。
见非凡品牌计划,希望与众多领域的“非凡大师”们相遇,从一张张面孔、一个个故事里,看见非凡,听见非凡,遇见非凡。本次,南方周末对话倪萍,翻开这位“国民主持人”人生书本的每个章节,探寻一位女性在职业、家庭与自我探索领域不断写下的非凡故事。
2024年11月16日下午3点,倪萍准时出现在位于北京东北边的摄影棚。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面上。她穿着自己搭配的黑衬衣和阔腿牛仔裤,配上金色的耳饰和与之呼应的项链,干练好看。做了几十年主持人,她自己置办了很多好衣服,保存得好好的,是她出镜的“工具和装备”。
摄像机一开,倪萍笑着跟我们分享她今年的“新鲜事”: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那是5月7日,她记得特清楚,“我上去的时候太大意了,左手拿一大包书,右手举着手机打电话,楼梯特别窄,蹬上了几步,我就觉得不好,就摔下来了,疼倒不疼,关键它让你一下子有一种恐惧,你知道吧?”
倪萍放下做动作的双手,回忆那个过程:治疗,康复,锻炼。
两年前,倪萍开始到健身房锻炼。起先对方告知,60岁以上老人不能办健身卡了。生于1959年的倪萍反问,不是应该关爱老人吗?“愣凭着这个脸就办了。”之后她每天都去运动,抗阻运动、平衡运动、原地跑、举哑铃、仰卧起坐、小燕飞……今年腿部骨折后,她更加注意腿部肌肉力量的增强。
9月5日,倪萍出席第19届长春电影节颁奖礼,担任最佳女演员的颁奖嘉宾。和演员颜丙燕一同上舞台前,她心里对台阶多少还有点害怕,对颜丙燕说:你拉着我的手。
10月,再去第15届金鹰电视艺术节开幕式,她自己走上舞台,“没问题了”。她完全克服了摔跤带来的恐惧。
今年年初,倪萍登上《南方人物周刊》的封面。在选择封面图时,编辑部与倪萍一度有不同意见,我们想选择的那张照片中,她自信地坐在沙发上,望向镜头,飒爽而有力量;倪萍提出,双腿叉开坐着的照片,会不会不适合放大?我们的编辑说,如果一个男性这样的坐姿拍照没有问题,那么一个女性也不该有任何问题。倪萍的经纪人小倩帮我们做了说服工作。最后她同意使用这张照片。在这次的拍摄开始前,我向倪萍对我们的认可表达感谢。她微笑着说:因为我尊重你们的工作。这次的采访中,我们聊了倪萍近期的工作和生活,回望了她职业生涯中的几次转变,关于她走进央视、登上春晚舞台之路,她毅然在巅峰期离开主持人岗位,她拍电影、写书、画画……讲起这些,她云淡风轻。“有些路只有走了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这个我是很有体会的。我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做主持人,有一天会画画,还会拍电影。但你走了,就可以知道你能走多远。现在我对我未来还有着很多期许,很多事情还可以做,每个人都应该追求自己走得很远的路。”这就是倪萍的勇敢。
“无知者无畏。”倪萍如是形容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大变动。
1982年,倪萍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艺术系,此后在山东省话剧院工作, 被评为国家二级演员。1987年,她被央视导演刘瑞琴选中,到北京录制专题片《人与人》。
到1990年,央视周末黄金时段的直播娱乐节目《综艺大观》缺人,编导一眼看上做过《人与人》的倪萍,说,这女孩不错。七天后,倪萍被调到了北京,上《综艺大观》。
她穿着孔雀蓝真丝上衣——那是她当时唯一一件好衣服,配了条皮裙子,“你看,很不搭调。”她这样调侃到央视第一天的自己。没有人了解她,没有人认可她。而倪萍下定决心,要像一根针扎在水泥里一样,在北京扎下去。
她不懂现场直播,只能快速学习。但好在她做过话剧演员,拍过影视剧,这些功底让她迅速适应了面向镜头和观众。
《综艺大观》的收视率,比国内最早的综艺节目《正大综艺》还要高。
倪萍谦虚地把这归功于机遇和运气,而对于自己付出的努力,她只是这么说:除了晚上睡觉,剩下所有的时间都和节目编导在一起,所以对《综艺大观》舞台上的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台里公认,倪萍是一个乐观的人、会跟观众交流的主持人。这方面,倪萍感谢她的姥姥。在她小时候,姥姥就告诉她,跟人说话要看人眼睛,用心说话,不说假话。这对她帮助很大。
无知者无畏的背后,永远是努力在做后盾。
主持了13年春晚,倪萍打了13场漂亮的仗。主持春晚的每一年,从建组起,她就带着自己的杯子去春晚剧组“上班”,她这样说。所有节目的编排,她和编导一起看。
努力是必然的,没有理由不努力。“因为你代表着上千人,出问题了,你对不住大家。”有一年春晚,舞台布景使用的一枚钉子扎进她鞋里,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直播结束后,倪萍才发现自己一鞋的血。
1980年代,随着思想解冻,大量外国名著被引进中国,年轻的倪萍是受益的读者之一。在山东话剧院时,院长翟剑萍对她们说,年轻的姑娘很快就不漂亮了,真正能留下来的、有魅力的是读书的人。于是倪萍苦读书。后来做了主持人,她经常形容,主持人的肚子里要有一条河一样的墨水,说台词的时候,盛出一杯,自己才能有富余,如果只有一杯水,那就是个干瘪的主持人。
站上春晚舞台,就是战斗的状态,倪萍说,这也是她一生的财富。从此以后,生活中没有任何困难不能克服。“因为没有比现场直播再严峻的事情了。”
她看得很清楚,主持人的光环,是背后的人托举出来的。摄影师、灯光师、服装师、化妆师、撰稿人,是后厨;她只是一个端盘子的,后厨把一切做好,她端着送到客人面前。端盘子,可不能洒了汤。
有一次春晚,舞台设置有个喷泉。两个工人提前两小时下到喷泉下方控制水闸,“冒高了不行,不出水也不行。”加上直播四小时,工人六个小时一直待在地下。春晚结束,走下舞台后,倪萍递给师傅两瓶水,郑重地说,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在舞台上的光辉。
“我们春晚(工作人员)有上千人,少一个部门都做不成,(你一个人)哪来的光辉?”
离开央视文艺部调到电视剧中心,是倪萍职业上的第二次重要转向。
42岁那年,她为了给儿子虎子治先天眼疾而放弃台前的主持人工作,这段故事已经被全国人民熟知。
倪萍的台风大气亲切,主持功底过硬。那时正处于主持人最好的年华,放弃很难,很舍不得,哭过很多次。但是她得接受。“人生就没有所有的事都让你如愿,你过了东就得失去西。”“对我儿子来说,母亲只有一个,而主持人还有很多。”她的勇敢在于她的放弃:毅然从山巅向下走。
带儿子看病那些年,困难重重。没有足够的钱,看不到未来,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治好……
还有一件倪萍生命中的大事发生了,从小和她最亲的姥姥去世。姥姥给她的人生镀上了温暖的底色。想到姥姥,倪萍心里就“堵得要命”,为了排遣心中的思念和痛苦,她边哭边写作。儿子的病情稳定后,倪萍静下心来写书,“不知不觉地泪也洒完了,10万字也写完了。”
以前写《日子》(1997)时很轻松,倪萍写的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姥姥问,这书卖多少钱?一本定价22元。姥姥以为她只能挣22块钱,感叹挣钱怪不容易。《姥姥语录》(2010)写得很沉重。因为倪萍那时已经承受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姥姥有句话,她写在书里: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你。正视自己的痛苦已经需要莫大勇气,而将苦难抽丝剥茧集结成文字,则像是重新回味一遍痛苦的细节。她最终做到了这种无畏。
“我觉得我姥姥说得特别对,人生终究是要靠自己的,你自己站直了,就不会倒。”。
当一个家庭面对苦难时,女性往往是受力更多的一方。关于她们如何承受苦痛、活出自我这一主题,在这两年的影视作品中,不断被讨论和表达。仅仅2024年,就有展现张桂梅校长事迹的《山花烂漫时》,改编自离家出走、自驾旅行的苏敏阿姨经历的《出走的决心》,以及关于知识女性独自带孩子在大城市可以如何生活的《好东西》。这次采访时,我突然想到,倪萍在二十多年前演的那些角色,《美丽的大脚》(2002)里失去丈夫孩子、还要努力教全村孩子知识的张美丽;《雪花那个飘》(2006)里独自抚养三个女儿、学习放电影的农村女性,都充满了独属于女性的力量。而那股劲,同样存在于倪萍自己身上——为儿子奔波治病那10年,倪萍没有哭过。儿子12岁,医生说,医好了,倪萍终于哭了,哭得很凶。
“有的时候没有选择,女性没有办法,必须强大,”倪萍说。
回望这段经历,她不视之为曲折,“影视也好,综艺也好,都是我的老本行,只是我走得慢一些。”或快或慢,都是非凡的人生旅程。
有个著名的故事:2003年,第九届华表奖颁奖礼那天,倪萍特别想蒸包子,等面发了包子蒸上,赶忙穿了礼服,姥姥、妈妈、先生、儿子,一家老小看着她出门。凭借《美丽的大脚》领完优秀女演员奖,她急忙回家,还有人、有菜等着她。“有人惦记你回家,有人愿意吃你做的饭,这就很快乐,”倪萍说。
倪萍攀登的下一座山,是退休,和相伴而来的衰老。退休意味着从一个焦点中的人变成边缘人;而衰老更加残酷,姥姥活到99岁去世,妈妈今年93岁,她今年65岁——“跟她们比我还算年轻的,没有人能避开‘衰老’这两个字。”
一天早上,妈妈起来后非要往储藏室走。倪萍说,妈,咱们要吃早饭了。妈妈说,这不是我的家。“心里太害怕了,怕从此就糊涂了。”倪萍说。
早饭吃的南瓜馒头,妈妈说,这是食堂的?倪萍说,这是小刘(保姆)特意给你做的。妈妈说不是。妈妈问倪萍是谁?我是你闺女。妈妈说不是。吃完饭,妈妈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回来,又好了。
倪萍在日记本上写:“妈妈今天有点糊涂,可不敢。不过早饭以后半个小时又好了。”
“老人像一个熟透的瓜,得仔细端着。”倪萍做了个端着、呵护的动作。
她调侃自己现在过着“半老年人的生活”,但她在努力接受时代变迁,跟上年轻人,“比如说,直播带货我抢得最快了,手比他们(年轻人)都快。手机也玩得特别溜。”
很多找上门来的剧本,都是让她演恶婆婆、苦妈妈之类,倪萍不想浪费时间。“我觉得一个角色要在焦点之内,”单薄的、没有厚度的角色,没意思。“就说一句‘孩子们,吃饭。’你还能怎么说?哭着说还是笑着说,你就是一个过渡的人物而已。”
时间很宝贵,倪萍几次说起这句话,要做有意义的事。与年轻时一样,最多的时间,倪萍分配给读书。“甭管是主持人也好、演员也好,要大量地积累,(积累)实际上是来自于文学作品,你生活中能见到多少事多少人?但是脑子当中积累的图像多了、人物多了,再创作起来,就会有很生动的描写。”
马尔克斯、巴尔扎克、契诃夫、塞林格、哈珀·李,是倪萍反复读的作家。20年前,倪萍就读过伊莎朵拉·邓肯的自传。这位现代舞蹈家写自己一生的坎坷命运,过去倪萍带着好奇去读,看邓肯一步步创立全新的舞蹈门类,失去孩子、遭遇车祸也没有被击垮。而现在读,“好像就跟着她的节奏一起走一样,一起扎心。”
今年诺贝尔文学奖一公布,倪萍找来获奖的70后作家韩江的《素食者》读。她想,这个作品很残酷,她的审美并不偏好这样残酷的作品,但她愿意接受。她愿意延展她的边界。
新冠疫情期间,倪萍与16位年轻的女性做访谈,听她们聊自己北漂的无根感、和没有感情的丈夫生活的苦恼……然后写成了《聊聊》(2023)。“我们那个时候是为衣食贫穷而苦,她们现在是衣食无忧而生出很多新的烦恼,我也能理解孩子的上学的压力,夫妻之间感情的碰撞。”《聊聊》出版后,她到与渐冻症搏斗的蔡磊的直播间帮着带过货。“在心理上,见到他们,我就很想帮他们一把。”她去直播的那天晚上,超过8万人同时在线。
她买了16本蔡磊的《相信》,送给自己的16个访谈对象。“你不能想象一个现在吞咽都困难的人还在每天工作到12点,还在为很多渐冻症患者去奋斗,这样的人就是我们的榜样。他会生出另一种希望,我们就要跟命运去抗争。”
11月23日,在济南的“声动泉城——2024名家名篇诗文咏诵会”上,倪萍朗诵《相信相信的力量》,讲了蔡磊的故事。“不是有希望才去努力,而是因为努力,才看到了希望。”
今年,倪萍再一次上知名离婚综艺《再见爱人》做飞行嘉宾,试着理解当下年轻夫妻的问题和观众的情绪。她真情实感地代入,指出有的人“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反正我在上面也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等着,你看。”她挤了挤眼睛。
不止一个人对倪萍说:退休了,该好好休养了。倪萍觉得,不,人生那么短暂,不做事太可惜。“于是我每天都给自己安排得特别满,学习、画画、运动,写笔记,觉得每一天时间都不够用的。”
想画画了,倪萍就画画。坐在画室,她有一种“忘我的快乐”。人的眼睛应该能看到2两千多种颜色,她尽可能在画上寻找更多的色彩。她画的是抽象画,“可以无边无际地画,随你想象。”
我们问她,怎么找到抽象作为自己的绘画语言?
“取决于胆子大,”倪萍爽朗地讲,“我其实也没有拜过师,也没有学过画,但是我敢画。我觉得人生没有什么不可以尝试的,因为不害怕失败,不害怕从头再来。”年轻时,她读过很多画家的书,看过很多画册。那时她就想,总有一天如果能涂抹起来,她会很快乐。
她希望在自己的抽象画中表现出温暖的东西。小时候,姥姥的院子墙边种了好多向日葵。倪萍会在墙上画向日葵,颜色温暖。
今年已经65岁的倪萍,与当年荧屏上意气风发的那个年轻人之间,已经相隔了一代人。然而她从不觉得年龄会困住她,60也好,70也好,不过是个数字。“任何年龄都可以尝试新事物,我想看看我的边界在哪里。”于是她的生命宽度真的就在不断尝试中慢慢增加,从录播节目的主持人到年年迎战春晚直播,从带着生活体验出演影视剧到把人生智慧凝结成书。人们更熟悉的是那个微笑着的倪萍,但经历过无数波折后,微笑的底色是勇敢——勇敢地担起全国人民期待的大年夜,勇敢地剖析生命与死亡,勇敢地面对自己生活中的痛苦,勇敢地蔑视衰老、蔑视界限。
她在尝试中强大自己,在亲情中锻炼内心,人生的每一幕都要做到最好,一生追求,日日如是。华为将与来自多个领域的非凡大师碰撞出人生的智慧光点,通过这些非凡大师的真实人生,看见非凡,听见非凡,遇见非凡,并激励每个平凡人去坚持、去跨越,怎样过今天,就怎么过今生。回望自己的大半生,倪萍无憾,“我自己在大海中波浪向前,我没有后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