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往事 | 一部电影，半个人生

秦大明 · 公众号 · · 2019-07-17 22:27

正文

某日下午，忽然重看一部电影，伴着电影开场的宗教圣歌，窗外下起了一场雨，水滴从屋檐掉落到草地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漫长沉默中的呢喃，述说着一些不愿翻开的往事。

四个小时的电影，当片尾字幕缓缓升起的时候，雨也刚好停了，那一刻，竟像是目睹生命走到尽头般的怅然若失。

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样的电影是最好的，我定然无法回答；但如果问我，什么样的电影，看一遍就像走完一次人生一样，我想我的答案很可能就是这一部——《美国往事》。

有趣的是，对于《美国往事》，我一开始是被它的声音所吸引的。

影片单刀直入的谋杀和拷问，干净利落地抛出了悬念，堪称教科书式的开篇，但我却是从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才跟着疲惫恍惚的 Noodles 一起被猛然惊醒的。

这个铃声响了太久了，从雨夜中混乱街头的尸首，到酒会上暗流汹涌的人群， Noodles 逃避了追杀、解救了朋友、打开了一个只有报纸的“宝箱”，他在车站买了一张车票，通向了未来，也通向了过去。

此时响起了那首殿堂级的电影配乐《 Childhood Memories 》，我一次听到排箫如泣如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爱上这部电影了，没救的那种。

意大利配乐大师莫里康内一生创作了无数电影配乐，《天堂电影院》里昏沉中的明亮悠扬，《海上钢琴师》里沉静中的婉转荡漾，《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迷醉中的躁动欲望，每一个都是经典，但在我看来，都不及《美国往事》中传达给我的那种梦幻中的呜咽、平淡中的悲伤，最击中人心。

莫里康内的配乐之杰出，使得 Beatles 的传世金曲《 Yesterday 》都显得那么轻描淡写。有心的人可能会发现，越老越经典的电影中，配乐越会是成为影片叙事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种浓厚的包裹式的视听语言，是今天建立在特效工业基础之上的电影所难以具备的。

从不缺少把《美国往事》也当做“男人圣经”看的人，这在我看来是很无趣的，他们似乎总是觉得黑帮题材中就只有男人的恩怨情仇，但《美国往事》里的女性角色同样出彩。

Peggy 是一个始于肉欲的角色，她是少年 Noodles 和 Max 欲望的泄处，也是他们走向成长和壮大的第一个台阶。少年时的 Peggy 丰腴而主动，有着少女所没有的开放和大方，她略带轻蔑地看待 Noodles 脱下裤子的洋洋自得，戏谑地引导装腔作势的 Max 进入自己的身体。

十二年后的 Peggy 已经肥胖得可以横冲直撞，一身的横肉让她显得粗俗不堪，逐渐失去了性的魅力。她依然熟络地和 Max 一伙人混在一起，但在和男人们嬉闹过后，她的脸上只剩下无奈和落寞。

你可以说 Peggy 只是一个点缀，出现在男人们成长不同时期的节点上。

另一个如花朵般迅速凋谢的女人是 Eve ，也是我最心疼的一个角色。她是 Noodles 情场失意后的情人，却是整部电影中最简单的一个女性角色。

她的戏份我只记得两场，一场是在酒吧里肝肠欲断地挽留决意离开的 Noodles ，在这样一部充满复杂情绪的电影里，她呈现出了最纯粹的爱慕和眷恋，另一场便是没有人能够忘记的开场谋杀，她心里守着自己所爱的男人，仓惶赴死。

当然，更多人谈起的，往往还是戏份最多的 Carol 和 Deborah 。

很多人会拿 Carol 和 Deborah 来对比 Noodles 和 Max 的“成败”，诸如Noodles先爱上了Deborah也先睡了Carol，但最后两人都成了Max的情妇，从而得出Noodles在男性话语权国度中全面失败的结论。

然而，没有人关心 Carol 和 Deborah 两人本身吗？

少年 Deborah 在仓库中翩翩起舞的画面早已经成了影史经典， 14 岁的詹妮弗·康纳利是我在电影中见过的最美丽的面容，那种少女含苞待放的姿态，可以成为所有男人的理想。

理想，就是 Deborah 一个标签，不仅仅因为她是影片主角的圣洁女神，也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理想的女人。 Noodles 曾对 Deborah 说：“你说话会让我想起 Max ”，事实上 Deborah 就是和 Max 一样的人。

他们有着非常精确的人生目标以及非常强大的执行力，以至于能够在追逐理想的过程中，摒弃一些不稳定的情感因素。

所以 Deborah 即使再喜欢 Noodles ，也不会停下自己试图跻身上流社会的脚步，她离开了 Noodles ，而即使 Deborah 依然忘不了 Noodles ，却依然会选择委身于功成名就的 Max ，因为这就是她的理想。

反倒是 Carol ，出场的时候似乎是与 Deborah 截然相反的设定。她背着丈夫寻欢作乐，还会勾结外人抢劫丈夫的钻石，在抢劫过程中她甚至引诱 Noodles 强暴自己以避嫌疑，绝对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荡妇。

然而，偏偏是这样一个“阅男无数”的荡妇，却认认真真地爱上了 Max ，死心塌地做他的情妇。

Carol 对 Max 的爱，可以为了 Max 去撺掇自己并不喜欢的 Noodles 告密，为了保护 Max 的性命， Carol 宁愿让 Max 蹲进监狱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惨死街头。可惜的是，这样一份充满执着和依赖的爱，偏偏被 Max 利用，成了他瞒天过海的大计中的关键一环。

诈死后的 Max 根本连找都没找过 Carol ，剩下她一个人抱着缅怀爱人的虚假回忆独自活了下去——活在荒凉幻觉中的 Carol ，和活在繁华真相中的 Deborah ，谁更幸福，又有谁说得清呢？

可叹的是，现实中多少男人心心念念的女神，如 Deborah 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却可能是一个高级动物；而多少任人笑骂羞辱的浪荡女子，却可能有着一颗真挚不动摇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