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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5《收获》选读 | 中篇:肉林执(徐衎)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9-23 22:17

正文

2017-5《收获》刊载徐衎中篇《肉林执》


《肉林执》梗概

民间借贷先后搞垮了婺城的一批大小工厂,讨债的、跑路的、激愤的,婺城一时颇不宁静。鲁贝贝从义肢工场失业了,但她还有另一重身份:婺城唯一的一位作家。邮递员将鲁贝贝奉若偶像神明,不断与她进行文学探讨的同时,私拆偷窥她的信件,意外发现鲁贝贝一直维系着一段“两地书”的亲密关系……养蜂人无疑是婺城人民的人生导师,但他的权威地位却即将被取代……

肉林执

文 | 徐衎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如果不是鲁贝贝,邮递员大可不必来城北,读书看报的城南才是婺城的文化中心,才是邮递员的工作重心。鲁贝贝的邮件捉摸不定,今天一张汇款单,过两天是一本杂志或一份报纸。最绝的是,不定期就会有一封手写的挂号信,盖着北方某座小城的戳子,凭借四块八毛邮票,一路南下,绕过绕不过的恶臭,抵达城北琉璃路20号的牛奶箱里,鲁贝贝收。

邮递员把信投进牛奶箱,踮脚避开满地的污水、长头发、不明动物的不明器官,晃晃悠悠骑上自行车,眼看骑出城北地带了,一个大意,前轮没绕过一片卫生巾,污水轧了一裤脚,带经血的棉、纸浆、无纺布炸了一地,人车俱臭。

盖邮戳的胖阿姨隔着柜台就闻到了邮递员带回的不良空气,说,化粪池又爆啦?邮递员抬起两袖嗅了嗅,说,我怎么闻不到?胖阿姨喝了一口茶,吐出两片茶叶,说,狐臭的人也闻不到自己狐臭的。邮递员声明说,我这个纯属意外,是天然臭。胖阿姨的胖鼻子不再挑刺,五个肉指头几乎握没了整个邮戳章。胖阿姨行动迟缓,每天坐在邮局柜台后边吹电扇,打毛线的间隙盖几个章。肥胖使胖阿姨获得了不用出外勤的特权。胖阿姨盖完章,把自己从座椅上拔出,提早十五分钟下班,奔赴地毯厂。

地毯厂仓库坐了好些人,仓库里光线昏暗,胖阿姨一开始把他们当成了废弃的模特像,直到发现其中一座很眼熟,像儿子,再仔细看,眼珠是会动的。胖阿姨就被儿子吓了一跳,说,你干吗?德明想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了,说,我腿麻了。胖阿姨想蹲下去但是蹲不下去,直接一屁股“噔”到地上。德明捶打着膝盖,终于站起来,说,你坐着别动,在我回来之前千万别动,能做到吗?胖阿姨龇牙咧嘴呼呼出气,屁股上的剧痛让她的屁股不敢轻举妄动了。

德明开叉车回来,指挥胖阿姨闪开。胖阿姨不为所动,背倚着地毯屈起一条腿,藏青粗布裤子短上去一截,露出胖嘟嘟的脚踝和灰乎乎的大号毛袜子,从容如一名誓死保卫公有资产的女英雄。德明探出头去嚷,我回来啦你可以动啦,你不动我没办法叉啦。胖阿姨不动。德明跳下叉车去拉了一把,总算分开了胖阿姨的屁股和地表。

胖阿姨坐上叉车,不停地拍胸脯,说,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也叉了。德明熟练地驾驶叉车把一摞摞地毯吊上货叉,码齐,说,实在没办法的话也只能这么办了。胖阿姨说,你去开叉车的时候,人人都盯牢我,怪吓人。德明说,抢红了眼,都这样,老板跑路了,欠了四个月的工资没发。胖阿姨立刻红了眼,说,你四个月的工钱全叉在这里啦?德明说,你要是不来守着,那真是血本无归啦。

天色已晚,仓库里一片漆黑,局面僵持着,谁也不愿站起来走到门口合闸开灯,谁也不敢保证离开以后自己的战利品会不会被哄抢一空,一如谁也不敢保证对方离开以后自己会不会上去哄抢一通。

再晚一点,地毯厂暴动的消息就像化粪池堵塞倒灌出各种乱七八糟的秽物一样,流遍城北。兰兰家是地毯厂的双职工,兰兰妈把兰兰寄存在阿达家后,回到自家关起门来哭。兰兰爸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差一点就从那头跳下去。站上水泥栏杆往下看,两层楼高,只能摔成残废,兰兰爸从栏杆上下来,往三楼走,就在二楼和三楼的拐角遇见了小光爸,一问,小光爸投在地毯厂的钱比他还多,就动摇了想死的心。小光爸也不想死,小光爸只想捅死地毯厂老板。兰兰爸就给他指明方向,说,听说现在人在越南。

小光爸就开始琢磨从婺城到越南的距离。兰兰爸估摸着兰兰妈已经哭得差不多了,就到阿达家接回女儿。阿达和鲁贝贝住同一幢筒子楼的同一层,两家中间隔着兰兰家。兰兰爸从阿达家出来,故意提高音量说,兰兰在阿达哥哥家开心吗?兰兰妈听到动静,就抹掉脸上的泪痕,眼泪只往肚子里咽了。

阿达和鲁贝贝还在县后巷逗留。十月的傍晚,司马玲仍是一身白色连衣裙,一双白球鞋,坐在县后巷的美发屋门口,地上半融化着一块话梅糖,糖浆流成一眼褐色湖泊,湖泊外围是一列蚁路,蚂蚁们前赴后继坠入甜蜜陷阱。司马玲的任务就是拈一根牙签,把那些逃出陷阱或者尚未中招的蚂蚁们,一视同仁地挑进湖心。

司马玲屠戮完所有蚂蚁,站起来投入阿达的甜蜜怀抱。鲁贝贝就蹲下来替蚂蚁们收尸。话梅糖坚固地咬住地面,糖浆渐渐冷却凝固成了一块褐色墓碑。阿达被这块蚂蚁们的小墓碑绊了一下,两只手本能地张开,模仿鸟类扑扇,稳住身体的同时,也放出了司马玲。阿达用脚尖铲掉话梅糖,一脚踢到对门窗户上,一个中年男人开门出来,死盯着阿达看了一会。

小光爸出发前往越南手刃地毯厂老板之前也来到了县后巷,拎着小光来理发。小光爸嫌厌地抓了抓儿子的自然卷,把小光推到司马玲面前,说,这一头乱毛麻烦你给弄弄。司马玲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小光爸挠挠自己乱蓬蓬的后脑勺,说,那等一下你也帮我弄一弄。

司马玲发现小光的头上有血,干掉的血将一撮头发板结成股,就问小光爸怎么弄的。小光抢着回答,他们抢我的钱。小光爸刚要点烟,只好把烟先移开,腾出嘴说,现在的小流氓真是越来越小了,小学二年级就出来混了。司马玲剪了小光的两个鬓角,说,小学生精力最旺盛,最适合当流氓,我上小学那会,不睡觉也不困,不打架还能干吗?小光爸点上烟,说,反正以后我们家也没有钱给别人抢了。

司马玲和阿达通过镜子对视了一眼,低头对小光说,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安静啦。小光头顶忽然一阵辣痛,板结的头发卡住了电推剪,小光仰头大骂,我操你妈我操你妈。小光爸走到儿子身后,当头就是一个“爆栗子”,叱道,有本事就杀到越南去。

大家这才知道小光爸以民间借贷的名义放在地毯厂吃利息的十几万存款也跑到越南去了。按照小光爸的计划,小光将被送往河南少林寺武校,自力更生;小光爸只身前往越南寻人,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回来。在此之前,小光爸还要带小光给他妈上个坟,那是一个安静的女人,在去城南礼堂看话剧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轧死了,补回来十万块赔偿金。小光爸抽完最后一口烟,说,我老爹年轻的时候去越南打过老美的,现在换我去打老赖了。

司马玲送走这对悲惨的父子,提议晚饭去吃馄饨。司马玲和阿达都要了鲜肉馄饨,鲁贝贝点了马兰头馅的。等馄饨的空当,鲁贝贝吸了吸鼻子,大声说,有人壮阳。一圈食客都看过来,鲁贝贝也看过去,试图揪出韭菜馅馄饨的食客。阿达告诉司马玲,我们筒子楼有很多露阴癖的。“香功热”在筒子楼一带退潮之后,一种新的晨练运动在城北秘密流行开来,多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大清早在家门口光屁股,扭来扭去,有时也不扭,干站着,站成各种各样的大卫像。兰兰妈有一次下夜班回来撞见了,吓半死,可是没多久,兰兰爸也加入了大卫像的阵列,等兰兰起床了就穿好裤子,兰兰去上学了又开始光屁股。兰兰妈有一回向阿达妈透露,早晨五六点钟是天地阳气最盛之时,这个时候锻炼身体最好了,吃再多的韭菜也补不上的……

鲁贝贝就问阿达,要不要把鲜肉馄饨换成韭菜馄饨?阿达朝司马玲飞了个眼色,说,我不吃韭菜也能表现很好的。鲁贝贝长叹一口气。司马玲关心鲁贝贝,说,你好像总是不那么开心的,我有很多好哥们,回头介绍给你开心开心。阿达打断说,我们和地毯厂一样,也有四个月的工资没发啦。鲁贝贝赶忙接话,我们老板会跑吗?年初还赌咒发誓,说年底发不出工资,全家拉到火葬场。阿达喝了一口汤,说,空头支票谁都会开,这年头拚的就是谁比谁更舍得自己。司马玲握住鲁贝贝的手,说,倒闭就倒闭,你在里面也是人才浪费,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去那里面工作的啊?鲁贝贝说,每天都是机械劳动重复作业,我喜欢这样,机械重复能让我静下来,想许多事。司马玲就奇怪地盯牢鲁贝贝看,难怪你和北山上那群成天敲木鱼的尼姑一样苦相。

地毯厂暴动的第二天,阿达和司马玲照常上班,遇到的每一张脸都是阴沉沉的,沉住气,谁都比不上爱芬潇洒。爱芬没有被四个月的欠薪拖住自己,毅然决然离开了工场,并准备离开婺城。离开之前爱芬特地回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四个月的工钱都不要了,一个保温杯、一个铝饭盒又哪里值得特地跑一趟呢?爱芬抱起保温杯和铝饭盒,又放下来,捏住鼻子,蹙眉道,这股甜腥气,真的是永远都闻不惯啊。工友们纷纷响应说,你爱芬命好,从今天开始,再也不用闻了。爱芬心满意足抱走杯子饭盒,笑不露齿地说,我要回去烧午饭了,我会怀念大家的。

工场大部分人的午饭都是前一天晚上做好,一早从家带来的。工场提供免费汤,工友们排队按秩序打汤。排在最前的工友磨磨蹭蹭反复打捞了多次,每次都是颠勺漏出汤水,留下银耳,旁若无人地捞了满满一大碗银耳。下一位也毫不示弱,给自己一个人打了四碗银耳汤。

阿达和鲁贝贝坐在远离他们的巷子口包子店里,一人一屉小笼包。阿达算了一笔账,一个包子五毛钱,工场老板已经欠他两万八千个包子了。包子店老板守着门口的煤炉,夹一双长筷,拨弄着锅里的茶叶蛋。褐色的蛋在褐色的卤水里载沉载浮,好像一个个濒临溺亡的脑袋,鲁贝贝静静看得出神,忽然炉边窜出一只小老鼠。

下过雨的小巷常有老鼠出没,美丽的爱芬就在上班路上遭遇过老鼠的突袭,老鼠居然爬上了爱芬光洁的脚背,甚至还有顺小腿继续往上爬的趋势。可怜的爱芬奋力蹬腿也没摆脱老鼠的纠缠,就举起自己的中午饭朝老鼠砸去。老鼠轻盈一闪就化险为夷,可怜爱芬光洁的脚背上洒满了炒胡萝卜和炒山药,温温热黏腻腻,好像被老鼠舔过一样。

鲁贝贝的注意力随店老板追逐老鼠而去,包子店老板的右脚不停地向前多迈一步,整个身体前倾一铲一铲的,像个瘸子,终于,右脚踩中了老鼠尾巴,左脚猛踹老鼠头部不停歇。老鼠在以包子店老板右脚为圆心的扇形范围内,抱头鼠窜,像一只没有重心的蹩脚陀螺。阿达重申了他的计算结果,工场老板欠了他两万八千个包子,他很快就要吃不起包子啦,“就算吃不起包子,我也绝对绝对不要和他们一样,带饭到这里吃。每天斤斤计较谁的菜比较好,趁人不备夹一筷,占点小便宜就能乐上半天,聊来聊去也就是菜市场那点行情,猪肉涨到几块钱啦,豆芽菜比上星期便宜多少啦,哪儿的仔排在搞促销啊……我不要这样,人为什么这么糟糕地活着?”店门口的老鼠停止了转动,包子店老板轻轻踩扁了鼠头,鲁贝贝目睹了全过程,说,为什么这么糟糕地死去?

就在大家都以为行将过去的这一天会和过去的任何一天都一样的时候,工场全员却被告知他们将和爱芬一样,再也不用待在这里呼吸吐纳橡胶塑料的甜腥气了。站在工作台一头的老板完全能感受大家注视的热度与锐度。老板左边的头发往右梳,盖住裸露的天灵盖,衬衫领口下方有明显的抓痕,右边袖口的扣子不知去向,右手臂从崩开的袖口露出来,老板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己的右手,一如迟疑了好久也没有说出开场白。等他像老绅士那样把右手别到背后,他的声音也充满了落魄老绅士般的假装镇定故作得体,“大家都知道这两年我和地毯厂、皮革厂、家具城的老板合资去鄂尔多斯投资绿园房地产了。”老绅士停顿了一下,“你们肯定也都知道了,地毯厂的老板逃到越南了。说实话,我也想逃,但是来不及了。实话实说,钱,我是一分也没有了,吃完晚饭我就去自首,现在是蹲大牢最安全了,你们要暴动就暴动吧,这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拿,趁法院上门查封前,能拿多少拿多少,就当抵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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