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篇巨著《红楼梦》中人物人名繁多,且关系庞杂,曹公在取名字方面的研究运用和寓意,在古今中外作家中是首屈一指的。
一个名字往往隐含着人物的身份、职业、性格、命运。
今天的主人公就是其中一位。
曹公毫不掩饰对这位姑娘的喜爱,在主尊奴卑的大家族里,不但给了她名字,还给了她姓氏。
她就是贾母身边的首席大丫鬟——金鸳鸯。
鸳鸯一出生,就不能摆脱女奴身份,因她是“家生女”。
父母同为贾府的奴才,虽已注定出身低微,但她忠诚敬业、自立自强。
她善良宽容,重情重义,自谦自珍。
她拒嫁豪门誓死抗婚,像金子般刚正纯洁,自主自醒。
在姹紫嫣红的红楼众女子中,她并不耀眼,也非主角,但她示范了一个超越自身时代的价值观,接人待物,对人对己,都在演绎人生的高贵。
放在今天来看,她就是拒嫁豪门,专心搞钱搞事业,人间清醒的大女主。
书中对鸳鸯是如何从众多丫鬟中脱颖而出,成为老祖宗贾母心腹之人,并没有详解,但她本身的努力和冰雪聪明是毋庸置疑的。
她并无外援支持,父母双亲年迈,还远在南京,且一聋一病,无力可借,哥嫂在贾府当差,平时也不关心她,她完全是凭借精明能干忠心敬业,博得贾母青睐和依赖,也迎来好评如潮。
凤姐说过“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
李纨也曾强调鸳鸯的特殊地位:
大小都有个天理,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话,她现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贾母出身名门,又身处贾氏整个家族的权力最高层,见多识广,几十年的波云诡谲,手腕心机见多不怪,不好哄骗也不好伺候,但贾母却离不开鸳鸯。
原著中有好几处写到贾母夸奖鸳鸯,有大段的对话,可以概括为“虽年长,幸心细;能知意,且稳重;既守份,又擅言。”
鸳鸯是贾母口中给个真珠人也不能换的全能丫头。
她的心细体现在许多细节上,中秋之夜,贾母兴致极高,和家人饮酒说笑,鸳鸯拿来软巾兜与大斗篷给贾母披戴上,并说夜深露重,提示坐会后该去休息。
鸳鸯把忠职也做到极致,她掌管着贾母的所有财务,对每个物件的保管都了熟于心。
当贾琏问起一个蜡油冻佛手的下落,她即刻回答出,在哪一天差遣了什么人送到谁的手里。
贾母在物质上应有尽有,能在精神层面让贾母心情愉悦,需要敏慧和领悟力。
贾母打牌,鸳鸯支招。
贾母饮酒,她当令官。在“三宣牙牌令”章节中,她能把欢悦的气氛推向高潮,让宾主皆欢。展现出她机敏应对的才智才情。
事无巨细,每做一件事,都尽职尽责游刃有余,这是贾母视之为左右手,片刻不能离的主要原因。
让上级离不开自己,不是谁都能有的本领。
入职,称职,升职,高职,这是一条成功的谋职路线,多数人只停留在第二步,少数的人走到第三步,极个别的人走到最后。
走到最后的人,一定是人性高贵,人性的高贵不在于你把自己抬多高,而是别人把你看多高。
忠职敬业,是职场中永不褪色的金字招牌。
得到贾母的高度信任,鸳鸯没有迷失自我,恃宠而骄。
正如李婉夸她的那样:
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
在第七十一回鸳鸯的表现尤为突出。
贾母八十大寿,尤氏留宿荣国府,被两个值班的婆子顶撞呛白,王熙凤知道后吩咐绑了两人。
事是小事,没想到被无限放大和发酵。
王熙凤的婆婆邢夫人早就对凤姐不满,又加上小人挑唆,当着众人的面,明是求情,实为发难,让凤姐难堪。
尤氏也突然改变态度,说凤姐“多事”。
王夫人对这件事不理解不支持,只顺着邢夫人的意思说凤姐。
平时八面玲珑伶牙俐齿的凤姐,成了众矢之的,再解释也是多余和不利,回房哭泣。
没有一个人肯为凤姐出头,只有鸳鸯,她设身处地的理性分析,归纳结果禀告贾母,为受尽委屈的王熙凤洗清冤屈。
她重情重义,对从小长起来的姐妹一片诚心,有话有事,从不相瞒。
她关心他人,细致到一餐一饭。第三十八回宴席上,鸳鸯说剩的菜不少,赶紧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的丫头平儿送去,然后又惦记着素云、袭人吃没吃。
鸳鸯做事稳重得体,分寸感极强,该活跃时极度活跃,该沉默时守口如瓶。
有句话说:分寸,是心灵的桥梁,连接着智慧与情感。
在撞见司棋的私情后,她选择的是严守秘密。
遇到这样的事,鸳鸯也感到惊愕害羞,但她深知这件事非同小可,走漏半点风声,后果不堪设想,这事关荣国府的颜面和尊严,事关司棋的名誉和生死。
鸳鸯诚信守诺,可司棋终究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和惶恐,导致病情严重。鸳鸯忙去安慰并发毒誓。
对司棋来说,相比于表弟的出逃背叛不负责任,鸳鸯对她的关切体谅和善意,让她感受到了人世间最后的温情和友爱。
在偌大的贾府,处处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拜高踩低的人,鸳鸯是一股清流。
鸳鸯的存在像一束光,温暖明亮又不刺眼。
鸳鸯深得颜值控贾母的喜爱,长相漂亮,这也让贪婪好色的大老爷贾赦垂涎三尺,于是派出邢夫人去说媒。
邢夫人直接找鸳鸯求婚。先是道喜,接着夸赞了一番,说她在众丫头里最拔尖,素日又心高志大,是大老爷精心挑选的不二人选。
鸳鸯没有得到任何外界的信息,早已经猜出三分,只是低头、脸红、不语。
她深知邢夫人这个说客,形同虚设没有决定权,只会一味逢迎贾赦,所以用沉默表明态度。
鸳鸯没有明面拒绝,毕竟邢夫人是自己的长辈和主子,但她心里反感加抗拒,断然不会答应,只能从长计议。
邢夫人这边还在紧锣密鼓,让鸳鸯的嫂子去劝说鸳鸯,嫂子被痛骂后,邢夫人只能告知贾赦。
贾赦气急败坏,威逼鸳鸯的哥哥并放出狠话:
凭她嫁到谁家,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
气焰熏天狠辣恶毒,贾赦的这些疯狂举动,鸳鸯并没有畏惧。
虽然两者身份地位悬殊,但鸳鸯毫不退缩,她坚决抵制这种不公平的命运安排。
从哭诉抗婚到剪发明志: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诚然是一曲壮丽的悲歌,旋律荡气回肠。
不屈于强权,不苟于富贵,鸳鸯在众人面前的宣誓,是一个女子响彻天地的人生宣言。
鸳鸯坚守自己的尊严和原则,这种勇敢无畏的精神在封建时代的女性中极为难得。
现代社会里的许多人,少了这份刚勇和自尊,被物质奴役,削尖了脑袋往高门阔宅里挤,靠牺牲色相换取富贵,在人格上大打折扣。
喜欢走捷径不劳而获的人真应该学学金鸳鸯。
1944年6月上海《天地》杂志第九期,胡兰成文中曾说:
大观园里的人,黛玉,宝钗,凤姐,晴雯,袭人她们单举出一人都只能代表大观园的生活气象的一部分,只有鸳鸯,从她身上使人感觉出大观园的生活气象的全部。
诸人之中,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艳,一种很淳很淳的华美。从她身上找不出一点点病态。
金鸳鸯身为家奴,她忠于职守,忠于初心,忠于情谊,活成了励志版的榜样。
《一禅小和尚》中有句台词:
流星亮起来,不输日月。
愿我们每位女性,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所遇何事,都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让生活更精彩让生命更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