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4日，在巴拉圭亚松森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19届常会通过评审，决定将“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春节，这个在华夏儿女心中最盛大的传统节日，再次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引起人们的思考：作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春节，起源于何时？又有哪些文化内涵与时代价值？
市民游客在参观北京前门大街上的春节景观（1月22日摄）。新华社记者 鞠焕宗 摄
文｜杨超 中国国家博物馆图书资料部馆员
编辑 | 李珅 瞭望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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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华民族的所有传统节日中，春节最隆重，时间最长。但现在的“春节”二字，是在辛亥革命后中华民国政府颁令，将过去沿用的中国农历新年修改后的称谓。如此，将中国农历新年称为“春节”的历史，只有百余年。不过，神州大地传衍传统年节的历史却有五千余年，只是名称不同。春节，古称“元旦”“正旦”“元日”“上日”“正日”“岁首”“新正”“新年”“三元”“三朔”等。出现这么多称谓，是由于改朝换代和历法计算方法不同。追溯春节的源头，需从远古时代的“腊祭”和“年”说起。
远古时期，盛行一年一度的“腊祭”。先秦时，祭百神称为“蜡”，祭祖先称为“腊”，汉以后则统称为“腊”，举行祭祀之日称为“腊日”。东汉应劭《风俗通义》释“腊”：“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可见，“腊祭”有两层含义：猎取野兽作为祭祀先祖的祭品，也是新旧交接时的祭祀活动。通过祭百神祭祖先，来表达心中朴素的感恩之情，同时希望来年仍然得到庇护。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写道：冬至后三戌，腊祭百神。”可见，腊日定在冬至后，具体在哪一天，各朝代并不一致，但腊日基本上在农历十二月内，十二月也被称为腊月。腊月结束，新春就开始了，唐人以“腊破”喻腊尽春回。
春节与年的关系密不可分。“年”是一个时间概念，农耕社会的先民们经过观察探索，逐步掌握了四季更替、季候轮回的自然规律，形成了“年”的概念，从而奠定了“春节”形成的基础。先秦时期对于年的称呼尚未统一。《尔雅·释天》中写道：“载，岁也。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注：“岁，取星行一次。祀，取四时一终。年，取禾一熟。载，取物终更始。”）词语“年终岁尾”“一年半载”，出处即是这里。一个轮回为一年，“新年”也被作为新一年开始的节日，简称“年”，或称“元日”“元旦”，“元”为始，“旦”为晨，元旦就是一年的第一天。
甲骨文“年”字，是会意象形字，以“人”背扛“禾”形，把禾谷收回家，意为谷穗成熟、果实丰收。《说文解字》把“年”字列在“禾”部，释为“谷熟也”。本义指谷物成熟，引申表示时间，即五谷皆熟的一个轮回为一年。故《春秋谷梁传》中写道：“五谷皆熟，为有年也。”也表示一年的收成，称“年景”。
甲骨文中的“年”字。
由此可知，年的时间概念本是古代先民基于农业劳作和四季变化的周期规律而产生的，并在一年一度周期性的庆祝丰收、祈求来年收成、向诸神祖先献祭求福的活动中不断得到强化。这种周而复始的腊祭活动的不断举办，使得“年”渐渐演化为重要的民族节日，成为后世“春节”的滥觞。
“春节”组合为一个词语，至迟在东汉已经出现，但当时其涵义并不是农历新年。东汉安帝时太尉杨震上疏言旱情，“冬无宿雪，春节未雨，百僚燋心”(《后汉书·杨震传》)，这里的春节，是指春天这个季节。以春节为节日，曾见于宋代诗文中，但指的是“立春节”，即二十四节气中的立春，也并非新年。
将农历新年定名为春节，是在辛亥革命以后。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成立，随即颁令改用公历纪元，按照“国际惯例”以公历1月1日为新年，把过去沿用的农历新年改称春节，以示区分。但传统年节观念根深蒂固，民众“过年”仍然过的是农历新年。20多年后，王开寅所作《都中竹枝词》提到：“爆竹声声响彻天，人从旧历度新年。久闻正朔颁阳历，习俗于今未易迁。”
公历新年称元旦，始于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纪年采用公元”，定1月1日为元旦，因为公历新年原本不是中华民族的节日，采用公元纪年后，政府希望群众能够尽快熟悉和适应，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沿用过去的年节名称。这样，一年之中出现了两个新年：公历新年元旦和农历新年春节。
年节习俗萌芽于先秦时期，形成于汉武帝时代，随着数千年岁月的变迁，经历了漫长而复杂的发展演化历程。因历法不同，历史上各朝代过“春节”的时间也不尽相同。夏朝制定了中国第一部历法《夏历》，也即“农历”，把一年分为十二个月，用以指导农时节气和生产耕种。此后中国的历法虽有变化，但都以夏历为基础。夏朝以正月初一为岁首，即新年的开始。商朝以农历十二月为正月，十二月初一便是新年年节。周朝以农历十一月为正月。秦始皇一统六合，车同轨、书同文、变历法，以十月为正月，每年以十月初一为新年开始。
汉武帝时，司马迁制定《太初历》，复用夏制，以“建寅为岁首”，即恢复以农历正月初一为新年的开始。王莽篡汉，托古改制，复行殷历，以十二月为正月，但不得人心。更始帝刘玄推翻新朝，恢复夏历，直至汉亡未变。三国时，魏明帝曹叡再次改以十二月为正月。直至两百多年后南朝宋文帝刘义隆恢复以一月为正月，而此时由于南北朝划江而治，北朝仍然以十二月为正月，中华大地出现南北历法不同、新年时间也不同的特殊时期。
隋唐时基本采用夏历，只在武则天称帝后，曾短暂地以十二月为正月，之后又迅速改回夏历。从此直至清末的千余年间，夏历一月为正月的历法一直没有动摇，正月初一为“春节”再未发生变化。
自古以来，“春节”年节活动常常持续较长时间：在我国古代农业社会中，冬季属于休息的时节，人们有充裕的时间进行庆贺丰收、祭神祀祖、驱邪除祟、迎春纳福、休闲娱乐等活动。这些活动从冬至就已发端，一般以腊八节为序幕，直至正月十六左右，共约39天，几乎每天都有特定的活动内容，堪称世界节日之最。
2025年1月6日，在江苏省连云港市连云区一家幼儿园，小朋友在辨识腊八粥食材。新华社发（王春 摄）
腊八节最著名的民俗活动是吃“腊八粥”。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写道：“初八日，街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队念佛，以银铜沙罗或好盆器，坐一金铜或木佛像，浸以香水，杨枝洒浴，排门教化。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腊八粥。”这是目前所见关于“腊八粥”的最早记载。
祭灶，是我国民间的一种年俗活动，在很多地方被称为“小年”。所祀的灶神，也称灶君、灶王爷、东厨司命等，由来已久。《礼记·祭法》载：“王为群姓立七祀……庶士庶人立一祀，或立户，或立灶”。与今不同的是，祭灶活动最初是在夏天举行的，《礼记·月令》提到，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祀灶”。到了东汉，应劭在《风俗通义》中说：“孟冬之月，其祀灶也”，可见，自汉代开始，冬日祭灶逐渐流行。
新年期间，贴年画是家庭中的重要装饰活动，烘托了过节气氛。在我国，贴年画的历史可追溯至东汉时期，蔡邕在《独断》中提到“乃画荼垒，并悬苇索于门户，以御凶也”，这是年画习俗的肇端。但“年画”一词，出现较晚。清代道光年间李光庭《乡言解颐》中记“新年十事”，即有“年画”一事：“扫舍之后，便贴年画，稚子之戏耳。然如《孝顺图》《庄稼忙》，令小儿看之，为之解说，未尝非养正之一端也。”
2023年1月10日，市民在云南昆明市螺蛳湾商贸城选购春节饰品。新华社发（郝亚鑫 摄）
元宵节是新年年俗活动的又一个高潮，也被视为新年节期的尾声。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元夕节”。《荆楚岁时记》说：“每月皆有弦望晦朔，以正月为初年，时俗重以为节也。”一年十二个月，都有月圆月缺，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遂成令节。春节期间燃灯观灯的习俗，可追溯至秦朝。王朗《秦故事》中记载，“百华灯树，正月朔朝贺殿下，设于三阶之间。端门外设三尺、五尺灯，月照星明，虽夜如昼”，描写了秦朝过春节时“上灯”的景象。
历经数千年的历史与文化传承，中华大地有着丰富多彩的文物遗存和数不胜数的稀世宝藏，其中，不乏各种跟春节有关以及具有吉祥美好寓意的文物，这些文物承载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内涵和中华传统节俗文化的独特魅力。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明宪宗元宵行乐图》，是明代佚名画家创作的绢本设色画，描绘了一幅元宵节期间明代宫廷模仿民间习俗放爆竹、闹花灯、看杂剧的情景。正如沈从文先生所说，“画的是宫廷过年，仿效民间习惯，张灯结彩，搭鳌山灯棚，放烟火花炮，舞狮子，扮种种戏文，并举行杂技百戏。”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
浙江省博物馆藏清代剔红大吉葫芦瓶，通体施朱漆、满雕缠蔓葫芦纹，瓶口、足部以仿青铜器的蕉叶纹为装饰，瓶身上下各有四个圆形开光，内分别刻有“大”“吉”二字。形制与纹样、文字皆为大吉大利、子孙万代之意，瓜瓞绵绵的葫芦题材因其吉样美好的寓意，在清代非常流行。
清代剔红大吉葫芦瓶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清代福禄寿三星图笔筒，和田碧玉雕琢，色泽鲜艳、纯净，通体厚重。笔筒里壁光素无纹，外壁采用高浮雕技法，多层雕刻，主要纹饰有福、禄、寿三星，辅助纹饰有童子、松树、祥云和瀑布等景物，构图精美，主次鲜明，人物神情生动，雕刻娴熟，清新自然，是清代乾隆时期玉笔筒中的佳作，亦为现存清代宫廷玉雕笔筒的典型代表。福禄寿三星图是清代玉笔筒较为常见的图案纹饰之一，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幸福、官禄和长寿的追求与祈愿，是吉祥如意的象征。
清代福禄寿三星图笔筒
2025年是乙巳蛇年，国博藏有不少与蛇有关的文物，如西汉“滇王之印”，金质，蛇钮，印钮与印身为分铸后焊接而成，印面凿刻篆书“滇王之印”4字。《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公元前109年，滇王降汉，汉武帝在滇国地区设置益州郡，赐滇王王印，使其继续统领滇民。金印的出土，证实了这一历史事实。
西汉“滇王之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春节，作为几千年来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价值。
春节凝聚着华夏儿女的生命追求与情感寄托，传承着中国人的家庭伦理和社会伦理观念。历经数千年的深厚积淀，春节已不仅是一个节日，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春节文化，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中华儿女的深层情感与记忆。
2018年3月2日，一支锣鼓队在河南浚县古庙会上表演。新华社记者 李安 摄
不同于最初的庆丰收、祭神祖，如今的春节更多地成为一种民族文化的象征与载体。通过春节的一系列活动，使整个民族在一年又一年的中华文化的大洗礼中，增强民族认同文化认同，增加民族凝聚力向心力。由此，民族文化得以传承和延续，民族情感得以凝聚和维系，民族记忆得以传递和加强，民族个性得以锤炼和固化，民族形象得以壮大和张扬，民族精神得以培育和弘扬。
2024年2月10日，在河南商丘古城春节民俗表演巡游活动上，游客与民间舞龙队互动。 新华社发（李恒 摄）
春节，是中华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早在隋唐时期，春节就已传至东亚诸国。近年来，随着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日益增强，更多国家和地区的人们也在进行着春节庆祝活动。2023年12月22日，第78届联合国大会协商一致通过决议，将春节（中国农历新年）确定为联合国假日，中国年进一步走向世界。凡此种种，均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旺盛的生命力，见证着秉持“和平、和睦、和谐”理念的中华文化历久弥新、不断发展壮大，更好地惠及全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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