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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愤怒的莫比乌斯环

识局  · 公众号  · 社会  · 2016-10-23 10:21

正文



文/梦如是
(识局微信公共账号zhijuzk)



那些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的冰冷空气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于是人们用怒火取暖。
——题记



 
晚上九点半,王明远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家中“多功能厅”(也就是集客厅、餐厅、卧室、书房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唯一房间)的吊灯,然后一头栽倒进沙发里——他还没吃晚饭,但此刻,他觉得“饿死”也许是个比“起来做饭”更轻松的选项。
 
可能同样是由于饥火中烧,这间蜗居中除他之外的唯一哺乳动物——他的小仓鼠Lucky——正冲他发出凄厉的尖叫。“滚开!烦死了!”王明远厉声吼道,“没见老子快累死了吗!”
 
Lucky是少数几个王明远敢于在其面前自称“老子”的生物之一。见他发火,小仓鼠立马安静下来,在笼子里缩成一团。
 
“靠,他娘的,这一晚上又毁了!”王明远没再理会仓鼠,只是躺在沙发上愤愤地自言自语。本来他制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在这个难得不用加班和应酬的夜晚,他要一边惬意地吃着自己最爱吃的热干面,一边补几集耽搁了好久没看的美剧,然后在热水澡的催眠效应中安然入睡。可是现在,他连热水都还没烧,这个夜晚就已经像孔子曾经曰过的那样,“逝者如斯”了。
 
“靠。”王明远又嘟囔一声。在这心烦意乱的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个真理:凡真正“葛优瘫”在沙发上的人,绝不会有段子手的心情。就比如现在吧,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既然车坏了,而明天的活动要求七点前到,怎么办呢?”之类的烦心事。打车当然够快,但太贵了,下个月的房租还没凑出来呢;地铁的好处是准时,但自己住处离最近的地铁口有三公里多,又没自行车可骑;公交车倒离得不远,但换乘很麻烦,何况此刻想起“公交车”这三个字……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的这个夜晚就“毁”在一辆公交车手里。
 
本来,他好端端地开着公司的二手比亚迪下班,虽然一如既往地遇上堵车,却也没影响心情;谁知刚过了堵车路段,就碰到一个不讲理的公交司机,非挡着自己不让超车,两人斗了一路的气,终于发生了刮擦。
 
按当地“惯例”,公交车与小汽车发生刮擦,一般都由小汽车司机负主要责任。但王明远很不服气:自己只是正常超车而已,是那个公交司机使坏,非得挡着自己。“娘的,是个人都欺负老子,连开公交的都给老子气受。”他愤懑地想着,似乎每个毛孔都膨胀着怒火——这几年到处遭人冷眼、受人欺负,各种憋屈、各种郁闷,连开个“英雄车”发泄一下满肚皮委屈都不行!
 
不过话说回来,此刻的愤怒也有好处:第一,不怎么觉得饿了;第二,不怎么担心“明天如何跟公司交代”了。当然,后者本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就是挨通臭骂,扣些奖金,写篇检讨,立个保证嘛,反正经理每天都会找各种原因骂他,不多这一顿。
 
“哼,等老子哪天牛了,非把这些傻×……哼哼……”王明远咬牙切齿地想着,忽然觉得舒服了些。



 
晚上十点,王成比平时提前一个小时上床睡觉,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他是公交司机,今天上的是早班,本来一上午都挺顺利,谁想交班前最后一趟车时,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打了起来。其实这事也不全怪他,但公司不管这些,从派出所把他领回去后,二话不说扣了200块奖金——“谁让你对乘客态度不好来着?”
 
王成无言以对,只得表示服气、改正、下不为例。好容易道完歉、表完态,刚打算拍屁股回家,车队长来了。
 
“既然公安那边没事了。”队长看了看表,轻松地说,“你也甭急着走了,今儿下午替个班吧。小贾拉肚子,你替他开两圈,就两圈。”
 
王成一时没忍住,狠狠地瞪了队长一眼,又马上把目光挪开——毕竟队长是得罪不起的。
 
可是他不傻。他知道,这两圈替班肯定是“白替”,也就是说,除了被扣200块现金外,公司又变相多刮了他两圈(也就是四个小时)的劳动收入。然而他唯一的应对措施只能是一边在心里问候队长十八代祖宗,一边抱怨自己十八代祖宗不积德。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王成很快找到了发泄对象:晚高峰时分,车后一辆比亚迪居然想超车,还心急火燎地不停按喇叭。
 
“好小子,开个破比亚迪还这么嚣张,你想干啥?”王成一边愤愤地嘟囔着,一边灵活地转动着方向盘,尽最大可能挡住那辆小轿车。
 
王成这样做倒也并非特别蛮横:按当地规定,公交车具有相当大的“特权”,连法拉利见了它们都躲着走,哪见过这么大胆的比亚迪?“敢跟你爷爷横,没天理了!”怒火在他心里喷射着,“小样,看我挡死你!”
 
两车开始了“公路斗气”。那辆比亚迪数次试图超车,每次都被王成以精湛的技术和过人的胆识挡住,近乎疯狂的喇叭声显示出车主焦躁不安却又无计可施的郁闷,这让喇叭的噪音分外悦耳动听。
 
终于,在一次大幅度急速变道后,比亚迪撞在了公交车的左后方。“你他娘的找死啊?!你!全!责!”王成跳下车,指着小轿车的前挡风玻璃戟指怒骂,唾沫喷得到处都是。
 
王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虽然跟他打架的老人、扣他工资的工作人员、让他加班的队长……还没遭到“报应”,但心里这口气顺过来了。
 
回家后,王成难得地没有因为“碗没洗干净”、“菜真难吃”、“洗澡水怎么不热”等任何原因向他那“乡下嫁过来”的妻子发脾气。后者受宠若惊地陪他看了两个小时电视,然后服侍他上床睡觉。
 
关灯之后,王成闭上眼睛,又看见那个年轻司机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一阵乐:小样,这回够你受的了吧?哈哈……
 
这浮躁的快感让他难以成眠。不过没关系,心里舒服就好。



 
张德明今年五十六岁,退休还不到一年,牙好胃口好吃么么香身体倍儿棒,就是没本事挣钱。
 
在这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时代,没本事挣钱就意味着没权力说话。原先在厂里,张德明属于最不起眼的那类人,谁都不鸟他,发福利时甚至常被落下,多亏厂子效益勉强过得去,否则裁员时一定不会被落下。好容易熬到工龄满三十年退休,领到手的退休金只有一千多块,跟周围的同龄人相比,仍属于被落下的。
 
唯一让张德明欣慰的是,儿子挺争气,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某大型企业设在当地分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堪称新时代白领的成功典范。大前年,儿子又生了儿子,老两口正好借照顾孙子的机会,搬进了儿子刚在黄金地段买的那套大平层——自幼生活在这座城市的老张,生平第一次过上了真正的城市生活。
 
刚搬进去那会儿,日子挺和谐。虽说老两口名义上是帮忙带孙子,但儿子儿媳考虑他们年纪大了,不能太劳累,于是请了全时保姆,老两口只负责向保姆发号施令即可。可是从今年起,孙子上了幼儿园,每天白天都不在家,再请保姆就挺浪费;在儿子踌躇之际,张德明挺身而出,主动承担下接送孙子的任务。
 
“出力不讨好”的光景从此开始。
 
张德明是旧时代长起来的人,虽然没什么钱,在外人面前也没什么地位,但对在家里的“尊严”看得挺重:我是这个家族的尊长,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年轻人吃过的米都多,所以甭管什么事,听我的安排准没错。
 
儿子儿媳平时工作很忙,对张德明的各种“安排”当然没空理会(也没空反驳),担任缓冲角色的保姆又走了,于是“服从安排”的任务只能落在刚懂事的孙子身上。其实除接送孙子上学外,老张本不需要做太多额外工作,但他非常乐意做额外工作,从孙子每天吃什么饭、穿几件衣服,到看什么画书、以及跟哪些小朋友玩……都由他来安排。
 
这就麻烦了。在儿子儿媳看来,他们才是孩子的监护人,孩子的饮食起居、兴趣爱好、思想观念等等,应该是他们说了算;何况张德明五十好几了,思想陈旧,视野也窄,哪能适应新时代的儿童培养?所以他们几次旁敲侧击地提醒张德明:你就接送孩子就好,别的不用管。
 
张德明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们想培养孩子,你们有空吗?有时候晚上十点了,还没见你们人影呢,我不管孙子谁管?你们要真有本事啊,就别让我看孩子,要让我看,就得听我的。
 
为这事,老两口和小两口陆陆续续吵了大半年,翻来覆去地吵,夜以继日地吵,不辞辛劳地吵,有时小两口十一点才到家,还能再吵上俩小时。这不,昨晚为了孩子到底该穿几件衣服,老张先是跟儿媳吵,双方把各种陈芝麻烂谷子又翻出来吵了一遍,吵着吵着儿子回来了。
 
儿子倒真不啰嗦,还没吵三句就指着张德明的鼻子大吼起来:让你搬进来,那是为了让你住几天好房子,让你带孙子只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没用而已!你还真以为我非求着你带孙子啊?人家那些专业保姆比你强多了!
 
张德明拍案而起:谁稀罕住你的破房子了?要不是为了看孙子,我才懒得住这里呢!
 
儿子冷笑:你懒得住?要不是我,你这辈子能住上这种房子吗?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觉得比我高明呢?
 
张德明很想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或者干脆抓起整张茶几——朝儿子劈头盖脸砸过去。“混小子,你现在翅膀硬了,就这样跟你爹说话!”他怒气冲冲地说,“我住你的房子,你怎么不说你小时候住我的房子呢?要没有我,能有你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好!算我投胎到你们张家投错了,行了吧!”儿子比他还怒气冲冲,“你以为我乐意跟着你受罪啊!你看我同学的父母,这个给孩子安排工作,那个给孩子送奔驰当彩礼,你呢,你给过我什么?我整天在外面装孙子受气,不就是因为家里没背景吗!这些事你管过吗?!孩子穿几件衣服,你倒想管了,有本事的,帮我管管发改局那帮混球啊!”
 
张德明终于忍不住抓起烟灰缸砸了过去——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已经没有语言可以表达他的愤怒。
 
当天晚上,张德明离开了儿子家,老伴却没跟他一起走。回到四十九平方的老式职工宿舍,他发现楼上洗手间又往下漏水了,可那家人挺横,找他们也没用。
 
好容易挨到第二天天亮,张德明下楼买了个鸡蛋灌饼做早餐,但身上钱不多了,午饭不能再这么“奢侈”。于是他只好坐公交车去十里地外的农贸市场买便宜菜,谁想昨晚的争吵还萦绕在脑海,神思不属之间,他错过了下车站。
 
“坐回去又得多花一块钱!”老张怒从心头起,忍不住冲到司机跟前大吼:“你特么咋不报站?害得我坐过站了!”
 
那司机看上去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你嚷嚷啥?我每个站都报,你自己耳朵聋没听见,怨我吗?”司机翻着一双白眼,不客气地说。
 
“你说谁聋了?你怎么说话呢?!”
 
“是你先骂脏字的,咋了,你特么还不服气?”
 
张德明当然不服气。“现在这些年轻人,对长辈没一点礼貌,一个破公交司机还敢这样跟我说话!”他越想越火,终于忍不住做出了生平最“英勇”的一次举动——打了司机一个耳光。
 
……
 
派出所里,张德明的火气已经平息了不少,民警敬他上了年纪,也没为难他。更令他高兴的是,公交公司前来处理此事的人“大爷”长、“大爷”短地跟他赔不是,并保证一定要狠狠地教训这个不尊重乘客的司机,这让他憋屈了一天一夜的心舒服了不少。



 
每当回忆起这些年充满坎坷的奋斗历程,张凌飞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就没出生在那些名门世家呢?要是我有那个平台,凭现在的本事,成就早超过李泽楷了!还至于成天看这个脸色、给那个鞠躬的吗?
 
张凌飞的抱怨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就拿他妻子程海梦来说吧,虽然她也是个高级白领,但从小吃过的苦还没他一半多——人家父亲是局长,母亲是教授啊。自己在大学里一边啃咸菜一边挨个宿舍推销牛奶的时候,人家早就到国外留学去了,回来就进大公司,没两年就当高管,那叫一个顺风顺水。反观自己呢?从给人拎包做起,整天挨骂还得整天赔笑脸,为了竞争一个中层岗位,又是加班到凌晨,又是跟同事撕破脸……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有时张凌飞一转念,又觉得挺自豪:程海梦这么个富家千金,怎么会看上我这貌不惊人的穷小子呢?肯定是因为我既有才华、又有上进心呗!
 
当然,张凌飞的智商和情商都不算低,在潜意识里,他早就察觉妻子并不喜欢他的“上进心”:妻子在公司也求上进,但对那些竞争和倾轧从不放在心上,也极少不把工作中的烦恼带回家里。她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平时待人真诚,敢做敢说,不会因为“说错话”、“得罪人”就垂头丧气。
 
而他张凌飞呢,一个大男人,整天谨小慎微,唯恐得罪别人却还是免不了得罪别人;经常对领导点头哈腰,谁骂他都不敢回嘴,心里却总放不下,回到家就自己生闷气;别说竞争上岗这种“决定前途命运”的大事,就是公司搞个演讲比赛,他都能紧张好几天,要是拿不上奖,更得捶胸顿足好几个礼拜。
 
程海梦不喜欢张凌飞这种性格,不过也不很反感: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嘛,很正常。
 
张凌飞很想学学妻子这种“宠辱不惊”的气度,却始终力不从心。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程海梦平时应酬不少,但每次应酬回来,心情都很好;张凌飞竭力向她学习,可每次应酬完回家,还是总想拿些什么东西来砸一顿才过瘾。
 
昨晚他就参加了一个这样的应酬,主角是发改局的两位科长——马科长和魏科长。
 
饭局的由来是这样的:张凌飞一个同样担任某公司高管的朋友闲来无事,请两位相熟的科长吃顿便饭,忽然想起几天前听他说过,最近他因为项目审批的事,正跟这两位科长打交道,所以叫上了他。
 
那是个很平常的项目,发改局既没理由不批,也没打算不批,即使张凌飞不去吃这顿饭,甚至压根不认识这两位科长,项目照样会批下来。可他却不敢推辞——毕竟他是求人办事的,要是人家觉得他拿架子、心生反感,项目不就黄了吗?
 
当晚的饭局只有七个人参加,除两位科长外,其他都是各个公司的管理人员,大家推杯换盏,气氛融洽。不过张凌飞注意到,虽然魏科长一如既往地客客气气,但向来豪爽风趣的马科长却有点心不在焉,只要服务员给他斟上酒,他就立马仰头一口喝干,简直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还不到半个小时,马科长就醉眼吔斜,舌头也大了起来。张凌飞忽然觉得苗头不对。
 
他酒量是不行的,喝两杯就想吐,跟他熟的人通常都不劝他。可马科长跟他没那么熟,而且这会儿已经喝得半醉,跟谁都没那么熟了。
 
“小张,你干吗去?”张凌飞刚想借故开溜,就被马科长叫住,“来,你先坐下,我敬你一杯!”
 
“哦,谢谢,我不——”张凌飞还没说完,马科长已经把杯中酒喝干了。后者舔了舔嘴唇,对着张凌飞身前的酒杯伸了伸下巴,示意他把杯子端起来,“来,喝啊。”
 
张凌飞对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很反感,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敷衍道:“好好,我先去上个厕所——”
 
“上、上什么厕所啊。”马科长不耐烦地说,“你才、才喝了几杯,就‘早泄’啦。不把这杯喝完不许去。”
 
“这家伙说话这么粗鲁,真是……”张凌飞心里暗骂,脸上却仍是一副笑容:“领导,实在不好意思,我真不太能喝酒,你还是让我……”
 
“不能喝……”马科长斜眼瞟着他,轻蔑地打断道,“不能喝你来干什么。来这里就是喝酒的,不喝酒的……就滚出去!”
 
最后这句话声音挺大,酒桌上的人都听见了,大家立马安静下来。“哎,老马,你喝多了!”魏科长赶忙严肃地瞪了一下马科长,示意他闭嘴,然后转过头冲张凌飞抱歉地说,“张经理,他喝多了,你别放在心上。”
 
张凌飞满脸通红,又不好发作,刚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马科长又说话了:“我说的有错吗?不喝酒……不滚干吗。哦,人家让我滚我就滚,我就不能让别人滚了?”
 
张凌飞实在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由得十分尴尬。“行了老马,你少说几句。”魏科长劝道,“谁让你滚了?大家好好地吃饭聊天,你这是干吗?”
 
“你说谁让我滚了?你说谁让我滚了?你没听见吗,满楼的人都听见了!”马科长声音越来越大,语气却越来越委屈,好像在什么地方受了莫大侮辱似的,搞得张凌飞一腔怒火之余,再加上一头雾水。
 
魏科长皱起眉头。“哎呀,你怎么还说这事儿啊!刘局那是——”他欲言又止,“再说这事儿跟这些弟兄们没关系啊!”
 
“我管呢!”马科长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大着舌头说,“反正今儿这酒,都得喝,谁不喝就……就……就滚!”
 
张凌飞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他很想把酒杯狠狠地甩到马科长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包间——至少后面这个举动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马科长失礼在先嘛。可是他犹豫了。
 
自始至终,马科长没提过项目的事。他虽然神色粗鲁、态度蛮横,但并没威胁张凌飞“你不喝这杯,项目就吹了”之类的话,甚至连这方面的暗示都没有。然而张凌飞不敢冒险。他知道,他的“命运”就掌握在眼前这个人手里,那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保住项目,保住业绩,保住前程……唯如此,才能继续在公司里享受大家毕恭毕敬地叫他“张经理”的感觉。
 
于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渗到每个毛孔,感觉辛辣的气息把他低声下气的一生衬照得如刀刻般清晰……
 
张凌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当然没醉,但脑海里一片空白。
 
家里倒是跟往常一样,父亲絮絮叨叨地数落妻子,妻子絮絮叨叨地反驳,只不过这次的争吵主题从儿子晚上喝牛奶好不好换成了他白天该穿几件衣服。张凌飞斜眼打量着两鬓斑白的父亲,不知怎的,一股跟马科长一样的酒意忽然涌上心头——若这个生养了我的男人能有点本事,扛得住事,我还用对一个小科长低声下气的吗?!整天就知道在这些没用的事上刷存在感!
 
张凌飞狠狠地把父亲骂了一顿。骂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面前的男人究竟是父亲还是马科长,直到父亲摔门离去,那股残忍的快意还未消逝……
 
他的心里舒服多了。



 
马栋今年四十五岁,正处在当打之年。
 
当打之年当然要做“当打之事”:在家里要挑大梁,在局里要做骨干,上上下下都要好好打点,前前后后都要细细照顾,里里外外都要使劲忙活。平心而论,老马算是挺喜欢忙活的人,不过最近也有点累了。
 
——他不喜欢儿子在大学里谈的女朋友,劝儿子分手,可儿子压根不理这茬;他也不喜欢科里新来的两个年轻人的说话方式,“敲打”了好几次,可人家还是阳奉阴违;他还不喜欢现在这套拥挤的小三室,可仔细地把银行流水翻了八遍,也没发现任何一页上多出任何一分钱来。
 
更麻烦的是,老婆也不喜欢这套小三室,隔三差五就嘟囔一次:你看看你,整天忙得顾不上家里,可是忙了半辈子,忙出了啥来?连个房子都换不起,你丢不丢人!
 
这一切让本已快到“食物链顶端年龄”的老马忽然有种力不从心之感:好像一切都偏离了预期的轨道。正在这彷徨的时刻,“忙了半辈子”、自以为得心应手的工作也来“添乱”了——上星期,科里同时筹办两个大型会议,还接待了一个上级调研组,而且调研组居然老起脸皮,把写调研报告的任务交给了他们!一时间,科里忙得人仰马翻。
 
大伙加班加点一个礼拜,吃住在单位、奉献在基层,一直忙到前天,才总算把几件大事都忙了个差不多——虽说会上有个话筒突然不响,几个参会人员的座签打错了名字,但总体来说,工作成效还是显著的。下午四点多,老马终于送走了调研组的大爷们,从高铁站返回办公室,可以喘口气了。
 
“大家这几天都辛苦了,今儿下午早点走吧。”马栋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开恩”地说。可他自己却不打算早回家——回去干什么,听老婆翻来覆去地抱怨买不起房?还不如在办公室里斗地主呢。
 
“别看老子买不起房,那些买得起房的人,未必能吹着免费的空调、喝着免费的茶水,还被领导夸奖‘这个同志自觉加班’!”想到得意之处,老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嗯嗯,今儿手气也不错,第一局就拿到了“炸弹”。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走进两个年轻人,腋下夹着公文包。
 
“你们找谁?”老马一边出牌一边问道。两人没理他,转了一圈就走了。昨天上午老马才得知,他们是区纪委抽调来“暗访”的工作人员,用针孔摄像头拍到了老马上班时间玩游戏的画面。



 
“唉,我真倒霉啊,加了一个礼拜的班,就玩了五分钟,还被‘逮’着了。”在刘局长办公室里,马栋痛心疾首地诉说着自己多么辛苦、多么“冤枉”,说得口沫横飞、捶胸顿足,却没注意到局长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您说我这运气,平时——”
 
“马栋!”刘局长一拍桌子,“你还没意识到你的错误吗?!”
 
马栋吓了一跳。“局、局长,我——”
 
“你什么?你什么?”刘局长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指着马栋,似乎随时可能冲上来给他一记耳光,“你还在为自己的行为狡辩,还觉得自己委屈,你知道你这样会给咱局里造成什么影响吗?!”
 
“局长,我就玩了五分钟——”
 
“五分钟!”刘局长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马栋脸上,“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五分钟,我要向上级领导检讨多少分钟!人家嫌我没履行好主体责任啊!”
 
“是是是,我不对,我不对,局长您消消气——”
 
刘局长却不消气,在办公室里烦躁地来回踱步,“我强调了多少遍了,上班不许玩游戏!大会说小会也说,你倒好,你就是不听!”
 
马栋从没见过刘局长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连声认错:“我给您添麻烦了,我给您添麻烦了……”
 
“给我添麻烦算什么?你怎么不想想给局里添的麻烦?同志们的文明奖都没了,这是多大的麻烦?!还有,你让上级领导和其他单位的同志们怎么想咱们?现在经济形势都这样了,发改局的干部居然还有心情上班玩游戏!人家自然会说,哦,原来发改局那么闲啊!那还要发改局干什么?”
 
“局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马栋哀求道。自从二十二岁参加工作起,他从没受过这么严厉地数落,心慌意乱之下,不由得拿出当年上学时的套路来。
 
刘局长哼了一声。“念在你这次是初犯,局里暂时不处分你。但你要写一个诚恳的检讨,在大会上,向全体同志道歉!”他说。
 
“什么?!”
 
“什么‘什么’,怎么,你还不乐意啊?!”刘局长厉声说,“我告诉你,你不光要道歉,道歉的消息还得登在咱们局网站上!既然你给局里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总得挽回来吧?!”
 
“局长,我——”马栋面露难色,“我不是不想挽回影响,可是我岁数也不小了,这样一来,您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刘局长差点跳起来。“你可真行啊,还好意思问你的脸往哪儿搁?你爱往哪儿搁往哪儿搁!”他面色狰狞,声音越来越大,唾沫越喷越多,“你知道现在社会上为什么对公务员意见这么大吗?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还你的脸往哪儿搁,你怎么不想想,你这种行为让公务员的脸往哪儿搁?!我们这么多同志,天天辛辛苦苦加班干活,结果呢,脸全被你这种人丢干净了!你回家上网看看,老百姓是怎么说你们的!”
 
“那些都是一群啥也不懂的人随便发泄罢了。”马栋陪个笑脸,“他们就只看到我玩游戏,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也辛辛苦苦加了好多天的班啊,您就——”
 
“行了,你别说了。”刘局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反正这次你必须公开检讨!我还得向上级领导检讨呢,你委屈我不更委屈?!领导说了,人家网上早就讲,谁觉得干这行委屈,滚啊!没人拦着你!”
 
“滚啊!”“滚啊!”“滚啊!”
 
马栋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别的话。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两个冷酷的字,把他包裹起来。
 
……
 
天色渐晚,老马已迷途,不想回家。
 
这时魏科长来了。“老马,别想这回事了,晚上有个饭局,去散散心吧。”
 
魏科长安慰的话,马栋一个字没听进去,但饭局是个不错的转移视线、借酒浇愁的机会。特别凑巧的是,席上有个年轻人——他叫张什么来着?这会儿可想不起来了——不给他面子……
 
“不喝就滚!”他狞笑着,把这句话冷冷地砸向年轻人,看着对方不知所措的神情,他感到好舒服。



 
王明远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打开了电脑。
 
美剧是来不及看了,可是饥肠辘辘带来的难以平息的怒火又让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当地论坛上一则题为《公务员上班时间玩游戏》的帖子映入他的眼帘。“靠……”他盯着屏幕,浏览着那些漏洞百出却又义愤填膺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那几个工作清闲不少拿钱终日逍遥自在的公务员同学……
 
“这些混蛋,天天拿钱不干事,不如回家喂猪去吧!”他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然后上床睡觉,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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