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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离世后，我变成了一个不那么“有爱”的小姨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09-14 18: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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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国国

"小姨，你知道吗？三年级的英语改教材了，把二宝难住了。" 我听着外甥女在电话那端像只小鸟般，叽叽喳喳说着开学的趣事，长久以来忧虑的内心得到了舒展。

2023年，姐姐意外离世，留下两个孩子，一个10岁的女孩，还有一个7岁的男孩。从那以后，无论是我自己，还是家中的其他亲人，都从情感上认为，我就是孩子最亲近的女性家长了。于是，除了女儿、母亲、妻子的身份，我的身上又无形中增加了一份责任。

《加油妈妈》剧照

记得姐姐离世不久后的一天，早上七点多，我刚要出门上班，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原来是姐姐的婆婆，电话里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他小姨，二宝早上不起床，我们劝了没用。”我赶紧说：“你把电话拿给二宝。”隔着听筒，我不停地喊着二宝的乳名，而回应我只是一波又一波哭泣的呜咽声。最终，我也没劝动他，还是姐夫给老师打了一个电话，这件事情才得以解决。幸好，大概过了两三个月，二宝早上不爱起床的问题就慢慢消失了。

我远在外地工作，不能与两个时常见面，只能利用周末的时间和他们视频聊聊天。姐姐在时，这种聊天亲切又自然，姐姐不在了，面对两个未成年孩子，我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关心学习，我只会问：“作业写完了吗？”这样的问题尴尬又容易终结话题，关心生活，我连他们几点起床，几点睡觉都不了解，其他更无从问起。

都说，原生家庭是孩子一生的印记。姐姐离世，两个孩子的原生家庭就缺失了一半，作为小姨，那段时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迅速弥补在他们身上失去的母爱。于是精神上鞭长莫及，就只能在物质上疯狂补偿。最近一年，我成了商场童装店的常客，每到换季时，我都会为两个孩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买个遍，每次都要花费一两千元。我只有一个孩子，今年4岁，平时的衣服基本上是穿亲戚家孩子或者同事孩子的旧衣服，从来不知道原来孩子的衣服这么贵，小小一件T恤就要上百元，名牌的话可能还要两三百甚至更多。

《虎妈猫爸》剧照

我一直是一个物欲不高的人，总觉得衣服整洁得体就可以，但面对两个缺失母爱的孩子，我却希望用一件件五彩斑斓的衣服去弥补他们童年里缺少的那抹颜色，哪怕要付出昂贵的物质代价。

除了平时买衣服，我还会带他们旅行。去年寒假，两个孩子一放假，我就安排了一次广州长隆之行。记得大学时，有人告诉我，了解一个人可不可靠，就和他去旅行，这一次，我发现，想要和一个孩子交朋友，那就带他去旅行。

山东到广州需要坐三个小时的飞机，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坐飞机。二宝是男孩，明显适应性更强，他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大宝是女孩，虽然比弟弟大三岁，但明显胆小许多，她在登机前的半个小时内至少问了三次：“小姨，飞机起飞可怕吗？”等到飞机真正起飞前，她变得更加紧张，眼睛紧闭，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鸡一样。那一刻，在高空上，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姐姐，你放心，我会把他们照顾好。

《小舍得》剧照

我本以为，经历过家庭变故的孩子可能情绪上更加脆弱、敏感，没想到，孩子的情绪就像天上的云，来得快，去得也快。飞机平稳后，大宝开始大胆向窗外张望，不停地问：“小姨，你看，那是飞机的翅膀吗？”“小姨，我们在云层上面吗？”我一边跟她解释，一边安慰她说：“你看，坐飞机也没那么可怕吧。”一路上，我们俩从坐飞机的事儿，又聊到她晕车的事，从晕车的事儿又聊到有一次她坐船吐了一地的糗事。当她趴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时，我知道，有一种感情在融化，并开始慢慢流动起来，从一端流到另一端，又从另一端流到这端。

整个旅行下来，孩子们的情绪一直非常高涨，看到树懒时会哈哈大笑，看到熊猫时会激动地想要拍照，坐海盗船也会吓得尖叫，看着他们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他们的妈妈还在。

虽然这次旅行两个孩子都玩儿得很尽兴，准确地说，加上我儿子，是三个孩子，但只四天的行程把我和老公累得够呛，我正好赶上感冒发烧，每天低烧运行，身体像飘在云中，老公则化身特种兵，全身挂着五件行李，还得照顾三个孩子。回来的路上，老公抱怨地说了一句：“以后能不能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听后有一瞬间的失神，开始思考：这样努力去弥补他们缺失的爱有错吗？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旅行回来后，我和老公进行了一次长谈，我和他讲了许多关于原生家庭不好会影响人的一生的故事。而老公则说：“失去妈妈，这已是既定的事实，这就是他们的人生，任何人其实都无法改变。” 我这才认真思考起原生家庭的问题。

其实，在姐姐出事前，我也有接触过原生家庭的问题。网上很多人都认为，原生家庭就是万能背锅侠，人生的所有不幸都能归结到原生家庭的不圆满上。但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教授许燕曾说，“家庭教育是个人成长停滞的原罪吗？大家在热衷强调原生家庭是原罪的时候，却忽略了人生发展中后期的自我选择”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两位大学室友，记得大学开学第一天晚上的卧谈会上，一个女孩说："我妈妈在我高中时就肺癌去世了。"另一个女孩说：“我妈妈在我小学时就去世了，我爸爸在我高三那年也去世了。” 我当时听后无比震惊，我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一样的模式：爸爸、妈妈和孩子，但却不知道人生时常会有意外和不圆满。

《凪的新生活》剧照

如今，两人生活得怎么样？令人意外的是，两人的生活轨迹很是相似，当别的同学都在找工作时，她俩都坚定了选择了读研究生，后来又读了博士，现在一个在济南当大学老师，一个在上海当大学老师，而且都有了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童年缺失的爱并没有摧毁她们的人生，而且两个女孩非但没有比同龄人差，反而成为我们大学同学中的佼佼者。

依据人生心理发展控制系统论，在一个人的人生中，是有“他控－自控－他控”的转换过程，或者说是由他人养育到自我养育，再到（老年期）他人照顾的过程。也就是说，我们在二十岁左右以前，是受他人（父母）的养育与影响，但到了成年后，是可以进行自我养育的。我终于明白，原生家庭其实应该是一个中性词，指的是我们成长的家庭环境，有积极向上的一面，也有残缺不完整的部分。成年后的我们，完全有能力去做出一些积极的改变，就像当下很火的一词，“重养自己一遍”。

理清了原生家庭，面对两个孩子时，我内心的负担就减轻了许多，除了电话、视频照打，衣服就适可而止地买，旅行更是量力而为安排。

《小别离》剧照

前段时间刚结束的暑假，两个孩子又来我这儿小住了一周。这一周，我们没有选择远距离旅行，而是就在附近的海边扎帐篷、玩沙子、赶海浪，玩得不亦乐乎。

和两个孩子的相处，我也不再小心翼翼，就把他们当成正常的孩子，搭帐篷时我会喊大宝帮忙递钉子，炒菜时家里没盐了，我也会喊二宝下楼帮忙买，每次他们都很乐意帮忙。也许，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正常对待。

当然，时间久了，我也发现了两个孩子的问题。比如，二宝的零花钱总是很快花完，买的都是奥特曼积木小人，大宝喜欢玩小马宝莉卡片，常常一买就是一大盒，时常喜欢窝在家中摆弄那一张张五颜六色的卡片，还会在微信上和同学交流买卡、卖卡的事情。作为小姨，如果换作以前，我一定不会说什么，但这一次，我决定出手。我认真和二宝谈了零花钱的使用方法，也帮他一起制定了使用计划，也在遛弯时，装作无意间和大宝说起小马宝莉卡，向她解释小马宝莉卡爆火的原因，使用了怎样的销售方法。二宝并没有流露出抵抗情绪，但大宝听后明显不太乐意，但我也没有过多安慰，只是让她自己想一想。意外的是，离开我家时，两个孩子都向我保证，回去后会好好学习，并且期待寒假再见。

《小欢喜》剧照

这几天的相处让我看到，作为小姨，我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有爱"，不用物质宠爱，更不用言语讨好，就做一个理性的小姨，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引导他们去认识这个世界，也许这对他们而言，比单纯的爱更及时、更重要。

暑假过后，对于两个孩子的成长我彻底不焦虑了，他们的生活已经有了遗憾，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人生会失败，毕竟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无意外或者遗憾，而哪怕有遗憾、有意外，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仍然有无数的机会去调整、去变好，去重新养育一个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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