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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迅:泡沫破裂后,中国创新药发展最忌釜底抽薪

同写意  · 公众号  ·  · 2025-01-10 18:32

正文


2025新年第一天,免疫学家、创新药投资人、同写意新药英才俱乐部创始理事长朱迅把微信实名改成了拼音。


看似不起眼的转变,却是朱迅决心和他在创新药领域“公共思想家”的身份,保持的一个距离。


在过去几十年的生物制药领域的经历中,他一直以“敢言者”著称。 从2019年年末开始,他的言论格外被关注——朱迅开始在公开场合批判中国创新药领域的“泡沫化”,以及开始预见这个领域击鼓传花、多米诺骨牌坍塌的局面到来。而那时,中国创新药投资依旧处于烈火烹油的高位,近900起融资、总金额超过千亿人民币的热潮,依旧不断吸引玩家入场。

那时,他成了那个扫兴、不合时宜的人。

在其后的两年,创新药领域的热度继续高涨,乃至在2021年融资案例超过1200例、总金额 (披露) 达到近2700亿。朱迅依旧坚持他的预见和批判,但批判者在悲剧未到来之前,声音总会被无视。被无视和误读的还有他的乐观主义——他深信挤出泡沫后的中国创新药,必将迎来更健康、更长期主义的未来。

中国创新药寒冬在美股NBI指数沉寂数月后,姗姗来迟: 2024年全年,投融资额不足200亿人民币——不足2021年的十分之一。 在漫长不可终日的寒冬中,朱迅的批判成了现实:上市药企股价跌倒谷底;未上市企业Ipo、融资和药物上市遥遥无期;已经有产品获批的公司大幅降价难以盈利……

但此时的朱迅,反倒开始主动的“沉寂”,他减少出席公开场合的次数,甚至在私下,也不像以往一样滔滔不绝、口无遮拦。反倒此刻,他三年前的言论,却彰显出影响。 在他最近半年参与的一次会议中,一位投资人走到他身边感谢他:“2019年末,听了你的演讲,我开始卖持有的二级市场创新药的股票,避免了大的损失。”

因提前预知寒冬而跑出去的人的感谢,折射的却是整个行业当下面临的困境。朱迅有些无奈:“至少保护了一些投资人,如果这个行业,没有资本助力,那更没有未来。”

当下资本的退潮,只是一个结果。而影响中国创新药发展的因素和变数,在某种程度上,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没有红绿灯的道路上要设置红绿灯,也要培养走路的人、路上的车主动遵守交通规则”,他对呼吁行业自律的观点依然坚持,但“不能因为路上没有红绿灯或者有人、有车闯红灯,就把道路封起来”。而这条道路,在短期内的宽度、长度和走向,也伴随着整个产业界的周期性迷茫和集体性反思。

他选择和公共表达保持距离,准备花“更多时间在践行中”。做为投资人,“看一些更早期的企业,站在山上看花的花粉,来判断未来是否能开出花朵、结出硕果”;或许也有创业的可能。他坚信,在这场寒冬中大浪淘沙“剩下的果实”,终究会长成“盛夏的果实”。 朱迅选择把长期的乐观主义,放置到“6-8年后的未来”。

而在这段时间内,什么是真正的创新?创新药的高投入、高风险究竟意味着什么?快速的繁荣带来了泡沫,如何让泡沫散去之后,酒还在……这些问题会以更实在的方式存在于朱迅等老一辈的医药人、以及对这一产业抱有长期乐观主义的场内人的践行中。




1
中国生物制药的整个能力已跻身世界一流地位

Q:半年前,在 同写意成立20周年的会议 上,我问过你创新药的冬天比你想象的更冷吗?你回答了和想象的差不多。现在还是一样的答案吗?


朱迅: 比想象的恢复期要慢一些。当时资本市场的通路,感觉会更快地放开,但现在依旧没有。

现在资本市场对创新药这种短期未盈利的企业,还是不够开放。 科创板第5套要求上市公司的最低市值不低于40亿人民币,创新药这个板块的特殊性在于,若没有资本市场的支持,很少能有公司能“熬到”有利润再上市。

从2023年6月以来,没有一家生物制药企业在科创板第5套上市。 最近丰硕投资做了一个调查, 29家生物制药企业报科创板上市,但是最后没上市,牵涉到460家投资机构。

这些企业在中国资本市场的占比不到1%,但它们代表了21世纪最具竞争力的生物医药和生物技术领域。如果因为初期的一些问题而停止这一标准,无异于因噎废食。

另一边的港股是机构市场,很多资本来自于海外,海外资本流失很多。 而低于5亿美金市值的公司,机构资本是较少关注的。 香港散户也很少,港股通又设置了市值和流动性的门槛,一些不满足条件的18A公司被调出,这是雪上加霜。

Q:现在如果回过头去,你知道今天这个局面的话,你还会坚持之前那些观点吗?

朱迅: 还是坚持。去除泡沫,对创新也有好处。但预计的环境变化和想象的不一致时,在做事的方向上需要调整。

药品是特殊商品,需要严格的前置审批。新药研发是高投入、高风险、高不确定性、长周期的创新。医药周期长,品种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后发优势。市场冷,但投资要继续。 现在投资早期项目,等到价值升值,进到一、二、三期临床需要5-8年的时间,那时候“结果”的项目就是稀缺资源。

但在冷的环境下,需要更换赛场和赛道。需要做一些早期项目的投资,从2022年开始我大概投了五六家比较早期的项目,每个项目投资量也不大。比较欣慰的是在2024年10月到12月,有三家公司都完成了新一轮融资,另外还有1家,应该在明年的春节前后完成新一轮融资。

但挑选早期项目,对投资者的要求很高。就像站在山上看花朵,站在山上看花蕊,站在山上看花粉。 等看到花朵和果实再出手,时机就晚了。我这一部分做的是需要看花粉。

Q:在挤出泡沫之后的沉寂期,大家容易偏向悲观。中国生物制药在过去二十年还是飞速发展的,哪些乐观的因素,能让我们能够随时准备再出发?

朱迅: 法规的完善和人才引进、培养,这两个因素,我之前说过很多次。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但容易被忽略的原因, 生物制药上一个周期得益于中国省级政府之间的竞争, 他们之间的竞争造就了中国生物制药的繁荣。中国10个发达的省,相当于欧洲10个国家。

政策、人才的基础条件,中国省级政府的竞争,资本市场科创板和18A的助力,让中国把全球发展40年积攒的生物医药的果实——其中最好的那10~20% 通过me too、biosimilar、fast following、in license大中华区权利而实现了。

虽然也有严重的内卷,但在这个过程之中,中国建立了比较完善的创新药生态体系,最优秀的就是各种CXO服务。 在创新方面,对最新科学理论的追逐,中国生物制药界完全有能力跟上。 中国现在的生物医药的整个的能力,特别是效率方面,我认为都已经接近甚至跻身全球的一流地位。

现在中国在医药工业方面的软硬件,说实话,我个人觉得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之一了,不低于欧美发达国家。 中国现在新建的这些GMP工厂,跟美国一比,那是甩几条街,就跟中国的机场、中国的地铁一样,硬件水平真的是一流。

Q:美国XBI(生物科技精选行业)指数从2023年走出低谷,显著回调,即便波动也开始在正常的区间内,中国会像美国一样逐渐回暖吗?

朱迅: 美国的XBI指数,对创新药板块的参考很大,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全球生物医药发展的晴雨表。

但深入分析时需要进一步细分, 事实上,纳斯达克上市的生物科技公司中,市值低于5亿美元的占比超过85%。 这些公司才是真正代表医药创新、创业和投资活跃度的主体。

至于XBI对中国的影响,整体上没有本质关联。 不过,从2016年到2022年,海外市场的趋势在某些时间点与中国市场有所吻合。当前的海外回调与国内市场是否复苏,我认为关联度不高。

纳斯达克市场为什么经常被认为具有强大的韧性,即便经历低迷或回调也不算问题?这背后有强大的医药行业资本支持,每年大约有1500亿到2000亿美元的资金在推动相关并购与投资。因此,纳斯达克上市的公司,尤其是那些市值低于5亿美元的小型公司,未来可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虽然这种发展模式在某种程度上带有投机性质。

对比之下,中国的资本市场,比如香港的创新板 (18A) 或科创板的第五套标准,背后几乎没有足够的行业资本支持。因此,市场难以为后续发展提供足够的保障。目前在这方面虽然进行了某些立法改进,但需要进一步深化,引入实际的配套资金和机制支撑。

Q:那么,现在中国创新药最急需的支持是金融吗?

朱迅: 是的。

目前市场情绪低迷,行业资本稀缺, 特别是对小市值公司(10亿到30亿港币)的持续注入几乎断档。除非政府通过引导基金来介入,比如我曾向某地政府建议设立1-200亿基金,投资约30家公司,每家公司投入3到5亿,这样便能掌握足够的股份。

但由于政策限制,比如政府资金不得进入二级市场,这些建议很难实施。未来,如果政府不采取强有力的主导措施,中国生物医药市场可能还会面临较大挑战。港股的美元资本几乎撤离,一级市场虽然仍有资本存在,但以政府主导为主,且多带有招商引资的性质。

目前,这种局面并非不可改变,但需要有承担责任的人来推动。民间资本出于风险考量,难以主动参与,最好由政府行动改变现状。


2
当下企业如何自救;中国制造、出海

Q:因为支付天花板,中国的市场现在还能满足生物制药企业的发展吗?不能的话,应该如何?

朱迅: 按理说,医药投入和人均GDP是正相关的。 过去6年里,中国人均GDP在提高,但医药行业的增长却在萎缩。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医药工业要想有更大的发展机会和空间,出海是必须要闯出的路径。

再看看中国制造业。中国制造的产品,占全球制造业的大概35%左右。但中国医药制造在全球的占比,我估计也就零点几,主要集中在医疗器械和原料药。以深圳为例。深圳是出口大户,但医药出口只占深圳总出口的0.45%,而且主要是两家企业贡献的:一家是迈瑞医疗,做医疗器械的;另一家是海普瑞,做原料药的。

所以,中国医药行业在全球市场的占比还很小,在高端制造方面出海还有空间。

Q:中国制造的出海空间,难实施吗?

朱迅: 我一直在思考,中国医药行业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从2019年底、2020年初开始,我预见到,未来10年,中国医药的主旋律是“中国消费—中国制造—中国创造”三部曲,首先是满足国内需求,但更大的机会在于中国制造。

最近,我一直在调研探索出海的机会。 9月份,我去了埃及,与他们的计划与采购部部长进行了会谈。10月份,我前往马来西亚,与他们的药监局局长进行了交流。11月份,我去了老挝,持续关注东盟国家的市场。

中国制造这一块的话,小分子通用名药我国目前难以与印度竞争,但在生物药、生物类似药以及那批仍然在专利期的me too、fast following药,我们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即使目前较难进入欧美发达国家,进入南美、中东、东南亚、非洲等一带一路国家还是大有机会的。

这些国家,他们都有极大的需求,但是他们在法规方面有着严重的路径依赖。他们只接受经过美国FDA批准的药品,不接受中国的认证。

许多药品在中国经过14亿人口的使用,虽然销售额可能只是零头,但使用人群数量远超美国,经过了中国消费的市场检验。在与埃及的交流中,我提到,我们可以提供他们所需的药品,价格可能只是美国的1/20到1/30。此外,这些药品还可以通过埃及进入其他非洲国家。这就需要国家层面的影响力。 我建议我国可借“一带一路”大会,同时召开“一带一路国家健康峰会”, 推动我国新药的出海进程。

Q:最近创新药领域的license out,NewCo等比较火热的关键词,能暂时缓解创新药遇到的困境吗?

朱迅: 我并不反对license-out,在当前阶段,这确实是企业自救的主要方式之一。这也体现了中国的创业者们更好地迎合市场需求。

换句话说,下一步企业需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来选择技术,而不是仅凭自身兴趣。

然而,这种做法可能导致为他人做嫁衣,从国家层面来看,这可能带来巨大的损失。 本来,给中国生物医药行业再发展10年的时间,或许就能与国际水平接轨。

但大量的对外授权可能会使这一进程延后10-20年。license out并不能拯救中国的生物医药行业。它只能让一些拥有授权品种的企业勉强维持生存。而且,后续的许多资金可能无法如期到位。

即使企业拿到了资金,如果不能扎实地继续研发新产品,反而用于满足投资者的短期回报要求,情况会更糟。 投资者可能会要求立即分红,收回投资,导致企业缺乏后续研发的资源。

Q:那在当下的困境下,投资机构和投资人的表现会雪上加霜?

朱迅: 医药投资作为资本本身无所谓好坏,但掌控资本的人却有投机资本和耐心资本之分。遗憾的是,中国的大部分资本更倾向于投机。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确实看到了不合格的投资人,也看到了不合格的创业者。资本可以助力企业发展,但如果大家都让资本变得不可持续,这个行业就完了。

我记得在 2022年苏州的会议 上,你采访我时,我提到过:泡沫不要紧,啤酒好喝是因为有泡沫,任何领域的发展都要经过泡沫期。 但我最担心的是,泡沫过后让所有的投资人寒心。当投资人退出这个市场时,这个市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复苏。

创始人在做一系列事情时,应该对得起在起步时给你钱的投资人。资本是真金白银,你用你的故事吸引了他们,不应该轻易地把它变成事故。投资人的钱并不是他自己的,他也不是李嘉诚的儿子。这些资金是通过有限合伙人 (LP) 募集来的,LP也会给他施加压力,所以有时候他也没有办法。但在这个过程中,投资人对创始人也不要做得太极端。 目前,投资人和被投企业的关系非常紧张,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这种恶性循环导致大家背离了初心,违背了很多道德底线。

整个行业受到的影响,可能不是短期内就能恢复的。


3
政策层面的需求

Q:你当下的悲观是在于挤出泡沫的时候,对“酿酒环境”的保护不够对吗?你觉得政府、政策层面应该有什么助力?

朱迅: 中国的创新药行业要想发展起来,需要三个基础条件和一个支撑条件。

第一个基础条件是科学、规范、稳定、透明的监管。 因为创新药的研发是前置审批,监管流程必须足够科学、清晰,才能让企业有信心往前走。

第二个基础条件是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 这可不能光靠法规摆在那里,像红绿灯一样,你把灯摆好了就完事了?不行,红绿灯得有执行力。企业花了大钱搞研发,得让人家有信心。

第三个基础条件是适当的医保支付。 现在创新药支付,只由医保承担,远远不够。为了更好地支持创新药的发展,建议国家设立一个创新药发展支付基金。如果在未来几年,每年从国家财政中拨出1000亿元人民币,将使用于创新药的医保支出从500亿元增加到1500亿元。另外,建议国家鼓励经济发展好的地区,加大在本地区对创新药的报销额度,至少是对本地企业新药的报销额度。

支撑条件是什么呢?就是对创新药的金融支持。创新药是个复杂、高风险、长周期的行业,研发能不能成功很不确定, 但这种“不确定”得有个“确定”的补偿机制,也就是一旦成功,后续的定价和回报要明确。 根据数据,全球创新药的平均研发成本约为26亿美元,成功率仅为10%左右。创新药的失败率高,投资额大,如果没有一个适当的补偿机制,这个领域根本没有机会。

近15年来,我国新设立了约4-5000家生物医药公司,其中头部大概有100-150家,这些企业有的已经在科创板第五套、港股18A、美国纳斯达克等资本市场上市,有的产品已经或者快要进入医药市场。这批企业和中国早期改革开放起来的那些传统行业企业不一样,它们基本上已经接轨或接近国际标准。

接下来怎么办?至少要让其中10%的企业快速发展,抓住这个机会,让中国的制药行业也能出现几个像日本的武田、第一三共、卫材、安斯泰来那样的公司。日本这些大公司也都是最近二三十年发展起来的。

如果这一批企业发展不起来,那就只能再另选一批,但这会浪费更多时间和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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