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女性月经的文化现象一直是人类学的研究重点,不幸的是,很多族群都存在着“月经禁忌”,而且往往将月经与“不洁”联系在一起。这种“不洁”的诡异之处在于,它既可以指向生理层面,也可以涵盖道德层面——历史上那些奇葩的论点也就算了,但时至今日,人类都快登上火星了,但在对待月经这个问题上,却还是处处充满了禁忌。
中国人传统思想向来视女子行经期间的经血为“不洁”,在行房时“撞红”是十分晦气的事,会令男人恶运缠身。关于经期性行为是否有害的争论还在继续,但有关“不洁”的观念,我们是否也应该适时反思一下了?
有个月经博物馆很有趣,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www.mum.org
文/Janie Hampton
译/antusen
校对/dtt
原文/aeon.co/essays/throughout-history-and-still-today-women-are-shamed-for-menstruating
在加德满都以西520公里处的苏尔凯德区,身处经期的尼泊尔女孩帕比特拉·吉里(Pabitra Giri)正准备在月事棚(Chhaupadi hut)中入睡。摄影:普拉玛什·马泰马(Prakesh Mathema),图源:法新社/盖蒂图片库,2017年2月3日。(注:Chhaupadi,尼泊尔西部地区的一种社会习俗,那里的印度女性在月经来潮时,只能住在牛棚或临时搭建的小屋,她们不能参与家庭活动,因为人们认为她们“不洁”。)
为了避免尴尬,月经在英语中有许多委婉的表达方式:大姨妈、破布期、女性流感、每月访客、果酱面包、去俄克拉何马、望月哀嚎只是其中几种。但笔者认为,是时候直截了当地谈论这一人体生理功能了。在你阅读这篇文章时,全球有8亿多名女性正处于生理期。没有月经,人类就不存在,然而月经却是我们最不愿提及的生物禁忌。作家和播音员们乐于谈论性、消化、血液循环等生理现象,但却始终闭口不谈月经。
有月经的哺乳动物很少,人类是其中尤为特别的存在。尽管荷尔蒙、雌激素和孕酮会促进排卵,但只有直接流向子宫的血液才能让子宫内膜(子宫内壁的薄膜)变成海绵状并为其供应养分。受精卵在子宫内膜着床后,才会逐渐发育成胚胎。如果女性没有怀孕,她的子宫内膜就会在经期内脱落并经由阴道流出体外。子宫内膜增厚意味着人无法像狗那样重新吸收血液和组织,因此,5到15茶匙量的经血必须在数天之内排出体外。对大多数女性而言,购买和使用经期产品很麻烦,此外,被丢弃的卫生巾和卫生棉条还会使环境污染逐渐升级。
对大多数女性而言,购买和使用经期产品很麻烦,此外,被丢弃的卫生巾和卫生棉条还会使环境污染逐渐升级。
与月经相关的文献都声称,“正常”的月经周期是28天,即便可以怀孕,经期长于、短于28天或不规律的女性也是“不正常”的。上学时,我认为只有按时完成作业且头发整洁的干净女孩儿才会有“正常”的经期。至于我,我之所以月经不调显然是因为自己又懒又爱胡思乱想。
和过去的女性相比,现代女性来月经的次数更多,因为以前没有各种避孕措施,也没有奶瓶,她们在怀孕和母乳喂养这两件事上耗费了大量时光。此外,20世纪以前的女孩大多营养不良、工作繁重,她们十七八岁时才会有初潮。过去一个世纪以来,女性经历初潮的平均年龄已降至12岁半。
与月经有关的禁忌和谣言数不胜数。古希腊人认为,女孩儿初潮推迟时,其血液会淤积在心脏附近,其子宫则会在身体内四处移动,在这种情况下,她会产生种种异常行为,譬如恶言斥骂他人、抑郁自杀等。20世纪时,人们开始认为行为异常或有心理障碍的女性患有“癔病”(hysteria:癔病,源于希腊词汇“uterus”)。
历史上关于月经的谣言数不胜数,臆病就是其中一种
公元79年逝世的古罗马作家老普林尼警告世人:“全身赤裸的经期女性绕着麦田行走时,会让毛毛虫、蠕虫、甲虫和其他害虫从玉米穗上掉落……若她触碰了蜂巢,蜜蜂就会纷纷离去……她会让大锅里的亚麻布变黑,让锋利的剃刀变钝。”后来,他又声称饮用角斗士的血可以治愈癫痫。
宾根的女修道院院长希尔德加德(Hildegard,1098-1179)认为:“在有营养成分的经血(量越多越好)中净身,可以治愈因欲望或放纵而患上的麻风病。”中世纪时,人们认为阳具沾染经血后会燃烧,而经期怀上的孩子则会被恶魔附身,变成畸形或长出红发。经血过多的女性要把动物头上的毛发绑在小树上,如果这样做没有效果,她还会一边背诵数学公式,一边喝紫草茶或荨麻茶;或者把癞蛤蟆烤干磨碎,将粉末放入腰间佩戴的袋子里。
月经是个禁忌话题,所以爱荷华州立大学的历史学家劳拉·克劳斯特曼·基德(Laura Klosterman Kidd)没有在19世纪北美拓荒女性的日记、信件和行车记录中,找到直接提及月经的内容。1878年,某些寄给《英国医学杂志》的信件声称,身处经期的女性会让熏肉腐烂,1916年,专科住院医师雷蒙德·克劳福德爵士(Sir Raymond Crawford)写道:“农夫仍然认为,月经期的女性无法将牛奶做成黄油,也无法成功熏制火腿。”儿科医生贝拉·希克(Béla Schick,1877-1967)认为,月经来潮的女性会经由皮肤释放出能摧毁植物的“经期毒素”。1919年,为了“证明”这一观点的“正确性”,他要求月经期的女性用鲜切花插花,这些花果然很快就枯萎了(jamanetwork.com/journals/jamapediatrics/article-abstract/1177318)。1974年,他的观点还登上了《柳叶刀》,在文章中,他又称她们烫不成头。1980年,什罗浦郡的农妇跟我说经期女性碰过的肉会腐臭。当我质疑她时,她反驳道:“难道你见过女屠夫吗?”呃,我还真没见过。
《图说大姨妈》
1946年,1亿多名美国高中生观看了沃特·迪斯尼(Walt Disney)的教育类动画电影《图说大姨妈》。这是第一次使用“阴道”一词的电影,然而导演仍在设法避免提及性或生殖。尽管电影旁白格洛里亚·布隆德尔(Gloria Blondell)鼓励女孩们在经期内沐浴、骑马、跳舞,但注重个人卫生的观念强化了月经会让女性不洁的观点。
许多中国体育爱好者不知道经期女性可以游泳。
1916年女性卫生用品广告
很久以前,人们还未发现月经和生育间的关系时,就已注意到经期和潮汐涨落周期几乎是一致的。加利福尼亚的尤罗克人认为,月经与潮汐涨落或女伴经期不同步的女性,要“沐浴在月光中对着月亮说话”,才能平衡身心。1971年,哈佛大学的心理学家玛莎·麦克林托克(Martha McClintock)在研究报告中再度声称(www.nature.com/nature/journal/v229/n5282/abs/229244a0.html),住在一起(如监狱、修道院和寄宿学校)的女性会出现经期同步的现象,此外,她还认为在男性掌权者面前,所有女性的身体变化会趋于一致。然而,2016年时,牛津大学的医学人类学家亚历桑德拉·阿尔韦涅(Alexandra Alvergne)称,现代女权主义理论对此结论不以为然,同时它也经不起概率统计法的检验——这个带有偏见的研究受到了时代潮流的影响。
美国儿童作家朱迪·布鲁姆(Judy Blume)在《上帝,是我——玛格丽持》(1970年出版)中提到过月经,据说,他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小说家。随着时代变迁,该书的最新版本已将玛格丽特的月经带替换成了卫生巾。直到1985年,“月经”一词才首次出现在电视广告中;2010年,美国电视网开始禁止卫生棉条广告使用“阴道”一词,有时连“下体”都会被禁。今天,广告商们会用神秘的蓝色液体来证明卫生巾的吸收性。2015年时,加拿大诗人露比·考尔(RupiKaur)在Ins上发布了衣冠整齐但裤子上有一摊血的照片,结果该图被官方删除了两次。经血仍然被委婉表达成“液体”或“流体”。米歇尔·汉森(Michele Hanson)在近期刊登于《卫报》的文章中写道:“在恐怖电影中,血是个好东西,但当它从阴道中流出来时,就会莫名其妙变成禁忌。”
傅园慧:“我觉得今天是我没游好,我对不起我的队友,昨天来例假了,还是会有点乏力,感觉特别累,但是这也不是理由,还是我没游好。”此话一出,让西方媒体十分吃惊。
人们对待月经的态度正在缓慢改变。在2016年举办的里约奥运会上,中国游泳运动员傅园慧承认自己正身处经期,这让在场媒体大为吃惊。许多中国体育爱好者不知道经期女性也可以游泳。2017年,当《龙之穴创业投资》的主持人埃文·戴维斯(Evan Davis)质疑怎么会有人推出“只有半数人才会使用”的经期用品邮购业务时,电视台严禁他说出“月经”一词。
《利未记》(摩西五经中的第三本)中称经期女士不洁,她们碰过的东西(包括丈夫)也都会被污染。这种消极看待月经的态度导致基督教会普遍对女性抱有怀疑的态度。天主教教义认为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全是夏娃的错,而月经和痛经就是给她的惩罚。直至今日,还有不少人认为月经是一种“诅咒”。1916年之前,信奉天主教的罗马女性月经来潮时不能领圣餐。信奉东正教的经期女性不仅不能领圣餐,还不能进入教堂。2005年,尼泊尔取缔了名为“chaupadi”的印度传统习俗——它规定经期女性必须要被送入名叫“哥特”的偏僻茅屋中——然而某些偏远地区的人却置若罔闻。在日本,信奉神道教的女性不能在生理期内踏入寺庙,也不能攀爬特定的圣山。
2016年,神学家卡莫迪·格雷(Carmody Grey)在天主教杂志《碑铭》刊登的评论文章中写道:“除月经外,如果还有什么能致使我或其他人痛苦万状、身心混乱、流血不止,那它一定在社会交往方面有着重要作用……简单来说,女性流血、痛苦是为了创造生命……为人类的延续而流血是女人的使命,我这样说绝不夸张。”
“血是个好东西,但当它从阴道中流出来时,就会莫名其妙变成禁忌。”
那么以前的女性是如何度过经期的呢?除了网上大同小异的故事外,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古埃及女性曾用过软纸莎草纸制作的卫生棉条,或希腊女性曾用过包裹着棉绒的木头。那时,女性使用的卫生产品是用布、麻或泥炭藓制作而成的,先知以赛亚称其为“污浊的破布”,17世纪的英国人则把它叫做“破布”。伊丽莎白一世女王(Queen Elizabeth I,1533-1603)有3条用来固定亚麻“月经布”的黑色丝带。当时的女性会穿两条“衬裤”(左右腿各一条),它们的带子会被一起系在腰间。这种穿法不仅方便女性更换月经布,还能避免衣服被弄脏。我祖母出生于1886年,她曾经用过女仆手洗的亚麻布。
在欠发达国家,女性仍会把月经布缠在腰间的绳子上,清洗完月经布后,她们或将其放在床下晾干,或直接挂在裙子里。16岁的马拉维学生詹妮弗·菲丽(Jennifer Phiri)跟我讲了她的经期经历:
我妈妈只能给我两块破布,那种感觉可真不好受。每次经期结束后,我的大腿都会长痛疮。来月经时,我不能跳舞、跑步,甚至还不能快走,有时我还会弄脏衣服。我几乎很少去上学,经期结束前我都会呆在家里。由于月经布暴露在外,我可能会很难闻。
1896年,美国强生公司开始出售李斯特卫生巾
1888年,伯明翰索撒尔斯公司推出了适合“出游女性”的一次性卫生巾。1896年,美国强生公司开始出售李斯特卫生巾。一战期间,法国护士发现包扎伤口的“纤维棉”绷带可以很好地吸收经血,且使用过后还能焚烧。二战期间,英国女军人使用的一次性卫生巾全是英国汽车制造商“威廉·莫里斯”赞助的。它们被叫作“那菲尔德勋爵(即威廉·莫里斯)送来的时髦玩意儿”。女性会用松紧带把外覆纱布、内含脱脂棉的卫生巾固定在腰间,使用完后,她们会将其放入纸袋中,这种纸袋通常印有身穿衬裙的女人。20世纪70年代以前,棉绒在金属箱中焚烧的味道仍然充斥于女士卫生间,有时用过的卫生巾还会堵塞U型下水道。
厄尔·哈斯的可塞入式经期用品
1929年,丹佛正骨医生厄尔·哈斯(Earle Haas)用两个硬纸管和被压缩成“棉条”(法语中叫“栓”,原为医学术语,代指填充伤口的敷料)的棉绒制作出了可塞入阴道的“经期用品”。4年后,他以32000美元的价格将该专利卖给了丹碧丝公司的格特鲁德·坦德利什(Gertrude Tendrich),后者用缝纫机和空气压缩机做出了一批棉条。1980年,棉条的原材料从棉绒变成了吸收性更强的纤维素,女性因此开始敢于延长棉条的使用时间。然而不久后,媒体报道了女性因棉条而中毒休克的死亡案例,制造商马上重新开始使用棉绒,此后,这类事故就渐渐减少了。
1969年,也就是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登月的那年,人们发明出了可以将卫生巾粘在衬裤上的胶水,女性不再需要生理带了。为了减少经血外漏的可能性,商家又设计了“侧翼”和塑料衬垫;卫生巾内部的垫子也换成了吸收性更强但较难降解、以石油为原料的聚丙烯酸高吸水性树脂凝胶。
在马拉维,女孩每个月因月经向学校请的假比因疟疾而请的假更长。
每个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每年大约会用掉250片卫生巾,因此,英国人每年要处理37.5亿片卫生巾,外加3亿个塑料袋或盒子。我们有必要研究一下种植棉花、树木及生产、运输、降解卫生巾需要耗费多少能源。一次性卫生巾和卫生棉条需要800年才能分解。
月经杯的使用方式
后来,有位女性发明了更环保的经期用品——月经杯。月经杯由软硅胶制成,可以被放进阴道收集经血,女性每隔几小时就要取出并清洗它。经期结束时,女性可以把它放在水中煮一下以便下次继续使用。每个月经杯可以使用10年,这意味着每个女性每年可以少用2500个卫生巾或卫生棉条。“月经杯效应”的英国创始人曼都·瑞德(Mandu Reid)说:“听说过月经杯的人很少,因为很少有商家愿意生产使用寿命长达10年因而利润微薄的产品。很多人认为‘文化水平低下’的非洲女性不会使用月经杯,然而我们发现,那里的妇女和女学生接受了细致的指导后,几乎都愿意尝试这一产品。”月经杯在美国和欧洲越来越常见,乌干达、马拉维、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和平队志愿者及女学生都用过它。
不幸的是,仍有数百万名女性每月因现实、经济及文化因素而不得不忍受月经带来的痛苦。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必须单独洗澡、不能做饭、不能见朋友、不能和丈夫同床共枕的经期女性。在马拉维,许多人仍认为月经会导致不孕或甚至克死丈夫。为了避免被施下巫术,经期女性不能播种、哺乳或光明正大地晾晒月经布。半数以上的马拉维女孩会因月经向学校请一两个小时的假,15%的人每学期则会请三天以上——比因疟疾而缺席课堂的时间还长。使用一年卫生巾要花掉当地平均年收入(340美元)的15%,因此在400万名女性中,有95%的人选择使用破布、树叶或野草。如今,马拉维女童军协会已将经期教育融入了活动之中,他们给每个女学生和难民都发放了月经杯和用来杀菌的金属盘。
时至今日,印度还有很多女性还在用自制月经布解决经期问题
1973年,英国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时,男性政客认为经期用品不是“必需品”,不能像纸尿布、刮胡刀、直升飞机或肉排那样成为免税品。2014年,劳拉·克瑞顿(Laura Coryton)发起了要求停收卫生巾税的请愿。她写道:“月经不是一种奢侈的需要。你可以‘选择’奢侈品,但你没办法选择一辈子不来月经。”320086名英国公民签字支持“终结卫生棉条税”,随后,前英国首相戴维·卡梅伦(David Cameron)表示英国政府将会同意这一请求。
然而,2017年2月时,克瑞顿又写道:“由于英国退出了欧盟,这一修正案最快也得等到2018年4月才能生效。这事儿可真恶心。”后来,为了保证卫生巾税一定会被废除,为了减少经期禁忌,她成立了“月经监督”组织。在澳大利亚,为了反对政府征收10%的卫生棉条税,人们发起了“废除它,因为它胡说八道”的活动。美国只有11个州没有卫生巾税,在加利福尼亚,政府每年竟要向经期女性征收2000万美元的卫生巾税。
2014年,联合国将5月28日定为世界经期卫生日。之所以选择这个日期是因为每次月经平均持续5天,且每28天为一个月经周期。不过联合国为何要加上“卫生”二字?难道不是因为21世纪的某些人仍然认为月经“不洁”?我更想称其为“世界月经日”。现在,全世界共有380个合作组织庆祝这个节日。“经期问题”、“积极看待月经”、“流血期!”、“经期革命”等数百个网站及Facebook小组正在推动与月经相关的各项活动。
还有一个最大的矛盾点:人们一边认为月经是有女性气质和生育能力的证明,另一边又觉得它是羞耻和不便的象征。近年来,众多女性的经济、政治及社会地位已得到提升。尽管身处经期的我们已免去不少肉体上的痛苦,但我们仍羞于在日常生活中谈论月经。真可惜,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在拥挤的火车上高声询问:“我经期出血过多,有人愿意给我让个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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