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蒙自对联大分校历史的重视与张扬。联大在蒙自的几个最重要地点——歌胪士洋行(教职员宿舍与男生宿舍)、周伯斋宅(女生宿舍)、蒙自海关旧址(教室与图书馆),都已复原改建为纪念馆或博物馆。看着异国情调的黄色墙面,纪念馆附设的咖啡馆(咖啡50元一杯),似乎能找到不少当年的风味。从周伯斋宅走到海关旧址教室,看腕表共计1.2公里,大体知道当年联大女生们每日的脚程——只是少了城墙城门的阻隔,南湖边也不复往日荒凉,就很难体会晚自习后,为什么女生队需要10名校警护送回宿舍,蒙自政府又为何要派出40人的保安队驻在海关隔壁的三元宫了。
不,我不应该再抱怨了。想想《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作者易社强吧,这位美国人1980年6月来到蒙自访旧,整座城市已面目全非——“联大女生曾经听风的周家公馆已变成一所党校,歌胪士洋行成了军事基地,潘光旦住过的地方成了革命委员会招待所,海关大楼已成为军事机关,不允许参观和摄影”。
对了,还有铁路。不来蒙自,很容易大而化之地想象,从内地绕道上海、香港、海防而来的北大清华南开师生,就这样坐着闷罐子火车,晃得头昏眼花地来到蒙自开设了联大分校——才没有那么简单。首先,学生是分批次来的,有些人确实从南边的河口来,但也有不少人是先从广西到越南,经过红河到昆明,再从昆明南下又来了蒙自;其次,滇越铁路的米轨小火车根本到不了蒙自。最近的站是碧色寨。在碧色寨从米轨小火车换成国人自建的个碧石铁路寸轨小火车(只有600毫米宽),再开——快车35分钟,慢车90分钟,才能到达蒙自县城北门。
被蒋梦麟与梅贻琦派来打前站的郑天挺就是这样到了蒙自。因为陌生,他第一次在日记里提到“个碧石”这个看上去很怪异的名词,写成了“碧个石”(个碧石是指个旧—碧色寨—石屏)。那是1938年3月17日。原来滇越铁路有快车慢车之分。从河口北上是慢车,碧色寨到昆明开了一天半,这次来是快车,早上7点5分开车,下午2点40分已经抵达了碧色寨。只是车开得太快,1米宽的铁路有点承不起,大部分乘客都吐得昏天黑地。下了车,又要等个碧石小火车开行,在车站呆了两个多小时,到傍晚5点35分才真正抵达蒙自城。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商谈与视察,看新校舍、找商会、找县长、找住房。郑天挺心里是有点价值失衡的。到蒙自的第四晚,他居然失眠了,自思“平生以天下自任,当此多难之会,进不能运筹帷幄,效命疆场;退不能抚缉百姓,储备军实。而乃烟瘴万里,纪雾晓征,外蒙却懦,内负胸臆,果何为哉?虽曰聚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以为悠远之图,此宿师大儒之事,又岂区区所可僭越者乎”?
想归想,六点起床,还得强撑倦体,十点去县政府找李县长,商量校舍治安的问题。蒙自有城墙,但城外就不大平静。所以只好让女生住城里,每天多走一截路去上课,晚自习后再请校警护送回来。什么?为什么不在住处自习?看看旧照片,周家三层楼住了50多名女生,几乎就是床挨着床。女生把借居的这栋小楼起名为“听风楼”,滇南的风每晚都从窗外掠过。
到3月22日晚,包饭商人、理发商人跑来议价,他们将郑天挺激怒了。开出来的价目是——“教职员包饭,早:粥,鸡蛋一;午、晚:米饭,二硬荤(此间土语谓全盘皆鱼肉也)、一岔荤(谓鱼肉与蔬菜合之也)、二素(谓蔬菜豆腐之属)、二汤,月价国币十二元。学生包饭,早:粥;午、晚:米饭,一硬荤、二岔荤、二素、二汤,价九元,如去硬荤价七元。”郑天挺是刚刚从长沙撤到云南的,长沙菜园坝的包饭价才五元五角,而且是午、晚三荤二素!而且郑天挺打听过了,蒙自县政府的三等办事员,月薪是滇币120元。滇币10元等于国币1元。换言之,一个公务员的工资,只能供一位联大教职员包饭,“岂商人欺我辈乎?”
建一所分校可真难啊。三月末了,郑天挺感慨道:“自移居校中,终日栖栖遑遑,未读一书,未办一事。翻检射猎,不足称读书也。工匠市侩之周旋,起居饮食之筹计,不足称办事也。常此以往,真成志气销沉之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