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时,听见隔壁桌七八岁的小朋友问:“奶奶,三十岁是不是很老很老了啊?”
正要过第三个本命年的我,胸口感觉到一记闷拳,差点呛了一口水。
奶奶笑着说:“三十岁,年轻得很呢!”
小孙子又问:“那四十岁是不是很老?”
奶奶说:“四十岁一点也不老,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
小孙子继续问:“五十岁老不老?六十岁总该算老了吧!”奶奶皱起眉头说:“不老不老,都是黄金岁月!”
小孙子不问了,低头吃起饭来。奶奶看着窗外幽幽地说:“七十岁的话,稍微有点老,要抓紧时间好好生活咯。
我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会儿,想起年仅九十的爷爷提起他的某位朋友,也会说:“他很小呢,才七十岁。”
年龄果然是相对论。
三十岁后,才发现十几二十多岁的人在那里哀叹“我真是老了哦。”简直讨厌死了。
但我理解他们。二十岁的时候,我在日记里写:“我就这样渐渐老了,心上磨起了茧,再不像年少时那样容易快乐。”
那我的年少时就快乐了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写信给妈妈:
“亲爱的妈妈,我觉得自己的心老了。”
那时候的我在父亲再婚的家庭里待得郁郁寡欢,成绩也很差。心上总有沉沉的负担。一二年级的小朋友们,才年轻呢。
我觉得自己的心很老的时候,写下的文字画下的画,也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我的路》第一册出版时,我才二十四岁,但很多读者都以为我是一个中年大叔。
我笔下年轻的V先生,也被误以为年纪很大,法国出版社将第一话做成动画时,找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来给V先生配音。
三十岁一过,也是有点彷徨的。
初中时我喜欢张雨生,常反复地听他不同年纪写下的歌曲。二十几岁时的《带我去月球》意气风发,三十岁时的《白色才情》是要奔向广阔世界的诗意,三十三岁那年的《口是心非》写了婚姻和爱情。
他死于三十三岁。年少时的我,觉得三十三岁,是个遥远的成熟年纪,十几岁的我,想象不出三十三的他有什么样的心灵和经历。
过三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我会比年少时喜欢过的偶像越来越年长,而他的足迹,就停在了这个地方。
有不少摇滚歌手,作者,都死于三十三岁。还有很多人死于二十七岁。死于二十七岁的,像攀上顶峰后华美地坠落。三十三岁的,似乎在经历某些挣扎。
世界对三十几岁的人,其实不太友好。很多电影会讲青年时的奋斗,年少时取得了一个成功,于是电影就结束。
还有一些电影会讲年老时的温柔,人们终于将年少时的一切伤痛原谅,温柔地望向夕阳。
但三十几岁呢?年少时的成功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不太满足却又对为之奋斗的一切觉得有些疲惫。
用力向上的时候,似乎会撞在一张无形的网上,年轻的晚辈们,却在身后步步紧逼,三十几岁卡在中间,有点疲惫,有点烦躁。
有时还会对这个一切都变化太快的世界感觉有些困惑。
我小的时候,这世界还没有wifi。我更小的时候,这世界甚至没有网络。初中的时候,我交过笔友,写过很多信,要用纸写信贴上邮票寄出去。
现在有些笑话听不太懂,有些热门新闻要百度才明白,喜欢的歌都变成
了
“怀旧经典”。
可能会产生这种感觉,我大概是老了。
生活习性也开始改变了,再不会和朋友通宵唱歌,整夜画画,不会在路边烧烤店喝酒畅谈到深夜。喜欢早早睡觉,清淡的饮食,不再喝碳酸饮料,变得爱喝热水了。
曾经爱穿的高跟鞋,如今都在储藏室积了灰,鞋柜里只有舒适合脚的鞋子。以前北京的冬天零下好几度,我也敢穿着丝袜出门,现在才不会让自己受冻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最重要。年少爱画大浓妆,现在妆都画得淡淡的,因为这样皮肤更舒服,也让人显得更年轻。
岁月会在我的皮肤上留下细纹,三十几年遇见的人,经历的事,开始在心中汇成一条河流,潺潺作响,曾经以为的惊涛骇浪,渐渐变成轻轻起伏的波纹。
其实我,更喜欢此时此刻的自己。
有时我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比起二十几岁,成熟了一点,却更加年轻。皮囊终究会老,让它舒适健康就好。
比起得到他人的认可,自己爱自己更重要。
几十年后,我再回看今天写下的文章,说不定心情也和二十几岁的自己看到小学五年级写给妈妈的信一样,觉得只是年少时的矫情。会像那个老奶奶一样,笑着说,三十几岁,真的很年轻。
确实,也正年轻。
我认识的人里,好几个朋友四十岁后生下了健康的宝宝,有一位亲戚,离婚两次后,五十几岁遇见了真爱。也有六十多岁的人,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事业,还有几对丁克夫妻,一直开开心心地生活,四处旅行。
一位日本的老奶奶,八十岁时开始学画画,依然画出了天真烂漫的童心。
过得快乐的人,并不那么在意什么年龄必须做什么事情。
等我老得满头白发,脸上全是皱纹的时候,我要穿上艳丽的彩色衣服,像个小学生般快乐俏皮,我早就做了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