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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
[有故事的人]
发表的第
561
个故事
我们无权再享有天真与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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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杨慢慢
今年八月，辗转多份实习后，我来到某八大内资所实习，做审计助理。面试那天，我遇到陈嫣，她是与我同一天进所里的同事。听面试我的合伙人讲，她是他朋友的亲戚。
"25岁了，从上海回来，现在才转行来事务所，还是有些晚了。师妹，你可要做好职业规划啊。"
合伙人是我的校友，高我十几届，因着这层关系，我通过其他师兄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发邮件打电话，他看到我的简历时，刚好是回重庆的前一晚。
"我这个月只有今天在重庆，你运气真的很好。"近一个小时的面试结束后，他这样总结道。
没错，虽然我学的相关专业，但成绩连勉强都算不上，更没有任何相关实习经验。我本以为我会在媒体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
最终因为我简历做得漂亮，因为所谓的"运气好"，我拿到了实习offer。而陈嫣，和我的情况差不多。
入职后，我们的办公座位相邻。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刚入座，她便转过身来递给我一颗巧克力。
"hello，我叫陈嫣，王语嫣的嫣。你也是实习生吧？"
我点头，接过巧克力，道谢，并报了自己的名字。
"诶，你的杯子是老友记的周边吧。"她指着我新买的杯子，上面有一只小龙虾，刻着"you’re my lobster"的字样，是形容瑞秋和罗斯的。
我依然点头，而她开始滔滔不绝讲起里面的情节来，说到兴起处，大笑，而后捂住嘴，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有点太兴奋了，我也是老粉。"
而我只是羡慕她这种勾搭人的本领。短短一上午，她便与部门同事都打了照面，好似她能与所有人都有共同话题。
暑期是事务所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段，我和陈嫣几乎无事可做。
她常常靠过来，与我聊天。
她讲她在大学时的日子，因为就读于华侨大学的缘故，室友都是外国人，一个泰国的，一个缅甸的，还有一个韩国的，普通话都比那时的她说得还要好。
韩国女生最漂亮，指的当然是整容后的脸，整个宿舍学会化妆都多亏了她。泰国的女生脾气火爆，不爱干净，宿舍常常被弄得一团糟。缅甸的女生最惹人烦，总是大半夜看剧，从来不戴耳机，大三时终于闹到将她赶了出去。
"那时候很鄙视韩国女生整容，后来毕业去面试工作，才觉得她很有先见之明。工作之后，每天下班都不想再动，好像也就能理解一点泰国女生的懒了。当然，那个缅甸女生，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不打扰别人应该是一个人的底线。"
聊起那四年的生活，陈嫣脸上都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来到底是怀念还是其他的什么。
"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陈嫣终于笑了笑，"韩国女生自然搞代购啦，买化妆品时会找找她。泰国女生每年会给我寄泰国月饼，讲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下次给我寄的时候也给你尝尝。缅甸的嘛，肯定不联系了呀。"
我想到我的室友们，不知道毕业后，我与别人聊起她们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和语气。
中午同事们大多回家吃饭，只有我与陈嫣住处很远，两人结伴在楼下吃。
某天吃冒菜，十分辣，逼得额头的汗直往外冒。陈嫣十分开心，说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辣。像是有团火在嘴里，那是她在上海时最想念的感觉。
毕业后，她去了上海，在某著名广告公司工作，作为应届生，薪资少得可怜。
"刚开始的三个月，还能凭着热情和理想主义，坚持下去。后面交完房租后，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不敢买了，还要假装过得很好，常常去偷其他朋友发的美食图，转给我爸妈，让他们觉得我过得不错。"陈嫣擦擦额头的汗，"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当初去了上海。"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甚至感到有些尴尬。我是有点怕别人和我谈这些隐秘的感受的，那意味着我最好也要有同等的情感交换。而我并不愿意。
此刻的陈嫣，和那个在办公室里左右逢源的她太不像了，她不该和我讲这些的，这些往事是应该烂在心底的。
我什么话都没说，一直低头吃饭。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嫣突然问我："你不是也想去北上广的吗？"
"我什么时候想去了？"我下意识地反驳，差点破音。
"我那天面试，合伙人出去了一会儿，我看到了你留在桌上的简历。我和你一样，都是在媒体实习，一心想去北上广。"
"然后你去了。"
"然后我又回来了。"
我们又沉默了，所有的故事都在那两个"然后"里。我很感谢陈嫣没有追问我，为什么又不去了。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原因和借口完全是两回事。
不知不觉在事务所已经待了快一个月，我与陈嫣开始熟稔起来，但她已极少提起以前的事了。
最近一次提到在上海的生活，是她关系最好的同事快要结婚了。
她给我看照片，是一个妆容精致，有着小虎牙的女生，和她同龄。
25岁，常常被认为是女生和女人的分水岭，就像十八岁以前能被称作女孩子，十八岁之后还这样叫，就有些矫情了。
而25岁还没有男朋友，对于长辈们来说，则比高考没有考上一本还要失败。
陈嫣自嘲，她就是这样一个失败的人——她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谈过恋爱了。
大学时有过一段不咸不淡的恋情，可能是太过于平淡无奇了吧，她连是怎样分手的都忘了。对方的模样，更是氤氲成了一团雾气，怎么也看不清了。
她不打算回上海参加她的婚礼，"有那个机票钱还不如给她包一个大红包。"我想，如果让三年前的陈嫣选，她肯定选择机票。女生和女人的差别，大概就是是否还拥有理想主义的浪漫吧。
小虎牙女生举行婚礼的当天，《七月与安生》上映，我陪陈嫣去了电影院。
我们全程没有说话，直到片尾曲响起时，陈嫣才淡淡地评论了一句："不错，让我看到了我的影子。"
可是她没有说自己究竟是七月还是安生。
走出影院，我们去喝咖啡。九月底的重庆已有些凉意，穿着短裙的陈嫣，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事务所和广告公司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后者几乎人手一支烟。"说完，陈嫣熟练地点起一支烟，吸了起来。她说，这是仅次于拥抱的最佳取暖方式。
"其实我也有过一次结婚的机会，至少是恋爱的机会的。"在咖啡厅落座后，陈嫣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但我已不再感到尴尬，陈嫣从未主动探寻过我的事，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至于为何选择我，或许是因为像她说的，我们身上存在着某种相似性。这种相似既是惺惺相惜，又是同病相怜。
"在上海吗？"一个人提得越少的地方，往往才是故事发生最多的地方。
"他是我的大学学长，高我一届，上海人，喜欢我好几年，毕业后他靠着一点关系推荐我去那家公司，我没有拒绝，当时我正因为找工作焦头烂额，突然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你说我凭什么不去？"
陈嫣将整整一包方糖全倒进杯子里，她喜欢一切甜的食物，哪怕因此她比大学时胖了十几斤。
"已经需要事事讨好他人了，自己的胃还不能自己做主吗？"她如此霸气的拒绝减肥。
"后来你没留在上海，所以就没有后续了吗？"
"慢慢，面包和爱情，你会选择哪一个？"陈嫣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对于她来说，那个学长究竟是爱情还是面包，或许其实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生活充满着不确定性，我不敢相信任何人，但是我不愿意失去信任的能力。
"当时的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接受着他对我所有的好，房子他给我租，饭他给我做，衣服他给我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有一个对你这么好的人，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运气了。我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和他在一起吧，比起你爱的，还是找一个爱自己的人比较好。可是我不甘心呀，我那么年轻，我凭什么就不能遇到一个相爱的呢？我凭什么不能拥有面包，也拥有爱情呢？"
我想起那些与我分手的恋人们来，我常常问自己，当初和他们在一起，究竟是不是只是因为他们对我好？要不然为什么，分手时，我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陈嫣从始至终都并未和学长在一起过。
他们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牵手，甚至连四目交接，陈嫣都避免去发生。
"我在上海的第一年，和他一起跨年，那晚他喝多了，自然想发生点什么。哈哈，我差点被他强暴。事后他给我发短信，道歉，说喝多了。其实我理解他，酒后吐真言的不是他，而是我。我还是无法爱上他。"
之后学长还是会偶尔联系陈嫣，只是不再付房租，给她做饭了。房子到期后，陈嫣搬走了，她的工资不够支付那套单间。与别人合租时，遇到好几个像缅甸女生的室友，生活习惯极差，但她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精力再每天与别人争论了。有时候刷着朋友圈，看着韩国女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帅气又多金的男朋友，她也会晃神打开整容医院的网页，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去做一个微整。至少打一支水光针，让自己因为常年熬夜而变得暗淡的脸，看起来光彩一些。
后来情人节，她收到一束玫瑰，是学长送的，那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被她养在花瓶里，仅仅两天，便都凋谢了。其中的一些花瓣至今还被她夹在书里，她却忘了究竟是哪一本。
陈嫣最后一次见到学长，竟然是在浦东机场，她辞职回重庆，而他带着女朋友，看样子是去旅行。
他们匆匆擦肩，又彼此转头回望，但谁也没对谁说一声hello。
可是最初，我们在公司楼下吃冒菜时，陈嫣可不是这样讲的。
那时候她的故事版本里，是没有学长的。是不是将自己的生活描述得越糟糕，才越有说服力让自己回到家乡？
我翻过陈嫣的朋友圈。在上海的那段时间，她甚至连朋友圈都极少发。我想象每天下班后，她一个人默默回家，打开电视，吃着外卖，车窗外车水马龙，都是些与她无关的热闹。不知道那些时刻，她会不会对学长有一丝怀念？
现在她回到重庆，几乎每天都会PO出和老朋友聚餐的照片，或是家人做的大餐，或许也会有人盗走她的图，去发给自己的家人，求得一份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