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真相：无人机视角下的贫富“分界线”

虽然米勒也曾用无人机拍摄过视频，但他最终还是回归到静态照片。“无人机静态照片的力量在于，它会在你的脑海中停留更长时间，”他说道，“它是一种引人注目、影响深远的媒体形式。因为它能吸引观众的兴趣，使观众焦急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认为视频达不到这种效果：“看完一段视频过后，你可能不太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当视频变得很长时，记住细节就更难了。相反，当我看到一张快照时，我的大脑能迅速产生情绪并且与这张照片联系起来，它会成为一种真正深刻的情感联系。

他喜欢使拍摄静态照片，因为这使大众的注意力集中在不可否认的社会现实，而不是无人机的移动上。此外，他的大部分照片都是向下垂直拍摄的。“向下看，你能看到清晰的分界线。”他说，“这个角度抓住了人们的想象力，但如果镜头向地平线倾斜，那就不行了。”

他将自己的作品称为“不平等的景象”，因为它直观地记录并展现了世界上富人区和穷人区、简陋的棚屋和带有游泳池和庭院的高雅小区之间的明显差异。

印度孟买的班德拉库拉区（Bandra Kurla）是极端富裕和极端贫困的矛盾混合体，几个国家的总领事馆、诸多企业总部和证券交易所坐落在此处。现代办公大楼窗玻璃反射出的，是一街之隔的穆斯林平民窟。

米勒告诉我们，他在2016年买了第一架无人机。“我在南非开普敦做摄影生意，曾经让无人机飞上桌山（Table Mountain）拍摄。后来我把视频放到YouTube上，人们说，他们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座山。那时我意识到，无人机摄影是可以为照片增加价值的。

他在TED X的演讲中讲述了第一次无人机拍摄的经历:“我常常称无人机为玩具，但它实际上是一种非常强大的技术。”

米勒在TED X演讲中

米勒在大学里主攻的是人类学，他很想知道，这种强大的技术和新鲜的视角还可以应用到什么地方。“我对‘后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城市结构很感兴趣——那里有发展的地区，也有落后的地区——我想，从高空中看到这种差异会很有趣。”

在墨西哥城Santa Fe社区中，新建的漂亮楼房与破旧的土楼聚居区比邻而立，财富的不均对比鲜明。

米勒希望自己拍摄的照片内容能够引发社会上的讨论，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联合国在一份关于住房不平等的报告中特别提到了他的照片，南非政府用他的照片作为例子来讲述他们要改进的地方，去年在维也纳举行的国际发展会议上也展示了他的一些作品。

他认为，每个人都可以从这些照片中或多或少看到自己的生活的一面。你生活在分界线的哪一边？为什么？这意味着什么？“人们看到了照片与自己的相关性，不管他们是富人还是穷人。你甚至可以想象自己就在照片里。”

米勒自掏腰包工作了六个月后，他得到汤森路透基金会（Thompson-Reuters Foundation）的资助，去世界各地拍摄类似的贫富分界线。就这样，米勒的《贫民窟之景》（Slumscapes）系列作品诞生了。它们记录了世界上最大的五个贫民窟，分别位于非洲的内罗毕、印度孟买、南非开普敦、巴基斯坦的卡拉奇，以及墨西哥城。

《贫民窟之景》网站

《贫民窟之景》记录了全球9亿多人口——或者说每七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是如何生活在分界线另一边的贫民窟中的，而如今，贫民窟正在成为21世纪“占主导地位的独特定居地”。米勒的故事中是这样写的：“今天，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城市居民住在贫民窟里，并且他们将会长久地居住下去。”

根据2009年乐施会Oxfam关于城市贫困的一项研究统计，在内罗毕人口中最富有的10%的人的收入大约占总收入的45.2%，最贫穷的10%人口收入仅占总收入的1.6%。

“在精致住宅区和破旧棚户区的分界线之上俯瞰，迫使我们看到平时刻意避开的景象。人们开车绕过，或者设置路障，让它们更容易被忽视。”他在自己的网站“不平等的景象”的首页上写道：“然而，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参与加剧不平等的经济发展。我们习惯于例行公事，认为城市的建筑环境是理所当然的。当我们震惊地看到破旧的棚屋和楼房堆积在一起，被‘富有的少数家庭’的栅栏、道路和公园包围着……正是这种看似平常的地理规律性，赤裸裸地展示了不平等的内核。

南非德班一处高尔夫球场外，低矮的混凝土栅栏将破败的棚屋与精心修剪的球道隔开。讽刺的是，这个高尔夫球场是以种族隔离时代一位印度裔天才球手Papwa Sewgolum命名的，他是队中唯一一名非白人球员。后来，南非政府禁止他参加所有的本土及国际赛事。

如今，米勒已经成为无人机的积极倡导者——不仅仅是因为摄影，还有他所谓的“平等的力量”。

“这些硬件和软件总共价值1000美元。有了无人机，任何人都可以了解他们周围的世界。而从前，只有政府能做到这一点。”米勒和他的“非洲无人机组织”还在整个非洲大陆培训飞行员，教他们如何使用无人机绘制地图。

米勒说：“有些事情你不必等待政府来完成。你可以拍照并绘制地图，可以看到某些人或组织在隐藏什么，戳破他们的谎言。

事实上，无人机的潜力堪比互联网和手机。在卢旺达，人们用无人机运送血液和医疗用品。米勒说:“无人机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工具，不仅改变了生活，还改变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它从根本上使人们更强大了。”

图源：TheStoryOf.org

但另一方面，在南非，一名有执照的无人机飞行员必须经历繁琐的五个程序步骤，并支付约1800美元的费用才能合法飞行。即便如此，飞行员也必须在“操作员”的监督下才能操控无人机，而要成为一名有执照的操作员更是需要至少7000美元。因此，整个南非只有20家获得商业许可的无人机运营商。

米勒说，他建立“非洲无人机组织”是作为一支“行善的力量”，提供无人机摄影、地图培训和新闻技能教学。他们的目标包括“让记者更容易、更安全地进入冲突和危险地区进行工作”。作为交换条件，该组织要求培训成果必须是公开的，接受培训的记者和编辑要愿意与他人分享他们学到的东西。

非洲当地人在学习使用无人机。图源：AfricanDrone

“作为摄影师，我一直认为，如果我想讲述一个人的故事，最好的方式就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产生共鸣。”米勒在TED X的演讲中说：“但我意识到，或许我应该开始跳出思维定势了。”

他补充说：“只有在300米高空以上拍摄的照片，才能完全抹去人的主观印记。我想与‘激进分子’们划清界限，去客观地呈现这些照片。”

夜晚，他将一天中拍摄的视频放到了自己的Facebook页面上。第二天醒来时，视频已经获得了超过4万次点击量，以及数百个赞和评论。

此时，米勒的话回响在我耳边：“当你俯瞰时，才能看到事物真正的美丽与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