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的慕容复,是两晋时期燕国慕容氏家族的后裔,一心以兴复祖业为己任,图谋皇图霸业,屡屡站在主角一方的反面,最后终于被正义主人公打败,复国不成而发了疯。
随着金庸小说的家喻户晓,又经电视剧改编广为流传,慕容复这个典型文学形象,也成了空想家野心狂的代名词。然而,细品原著,当真如表面印象那么简单么?
首先看看慕容复的父亲慕容博,在通常大众认知中,是《天龙八部》一书的最大反派BOSS,他一手策划了雁门关血案,导致了第一男主角萧峰的一生悲剧。然而,仔细分析,就会发现此人毫无正常大BOSS的老奸巨猾和深谋远虑,其实是个十成十的
脑残
。
且不说慕容博妄图挑起宋辽两国相争、自己好从中取利的办法,竟是让中原武人去以卵击石,谋害在辽国仅为寻常武人(新修版也只是禁卫统领)的萧远山一家,一场大宋高手死伤多人的江湖血战后,宋辽两国军政高层,根本毫无反应。
慕容博自己,却从能和少林方丈平等论交的江南武林领袖,变成为躲避质疑,不得不假死埋名;当真是损人不利己、失败到了极致。
然后慕容博一个图谋造反的人,不攫取声望财富,不好好招兵买马,却耗费大半辈子时间,去偷学少林寺的武功,把自己从绝顶高手,学成了暗伤在身天天发作的准残废。
这还不算,在慕容复努力结交江湖草莽,为复国大业收买人心,营造名声时,慕容博却在暗中大肆杀人,还非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独门手法不可,唯恐别人不知道这些人是死在慕容氏手中,
坑儿子
到了极致。
除此之外,最让人无语的是,少室山大战后的藏经阁,慕容博正式现身后,得意洋洋宣布他苦心筹谋的复国大计,竟是邀请和他仇深似海的萧峰萧远山父子,来助他一臂之力,为他的皇图霸业去发动大军,火中取栗。
别说是堂堂反派大boss了,就算是再缺乏社会经验的年轻人,也不会犯这种连起码人情世故都不懂的荒唐错误吧?
慕容博脑子坏了,萧峰脑子可正常得紧,理所当然地回绝,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作者金庸先生的化身少林扫地僧,赞颂萧峰拒绝慕容博的提议,是「宅心仁厚,以天下苍生为念,菩萨心肠」,殊不知在中国古代,便算是太平盛世不起征伐,一样是为官的肉食者率兽食人,黎民百姓注定为鱼肉,含冤的受屈的又何曾有一点少了?
如《天龙八部》书中结局,慕容氏一族放弃起兵复国之念又能如何,萧峰以死力阻辽军南下又如何?不出三十年,萧峰的好朋友,女真完颜部的首领阿骨打,便兴起大军,建立金国,吞辽破宋,靖康之乱更让中原百姓沦入地狱苦海,天下苍生的苦痛减少了哪怕分毫么?
其实,金庸小说的读者,从原著书中潜移默化的立场,往往以为屠龙刀是谢逊的,辟邪剑谱是林家的,殊不知这些其实本是拐骗或强抢来的贼赃,天下人谁抢他们都一样理直气壮。
读者顺着金庸先生的思路,又往往以为小玄子当皇帝是应该,慕容复想当皇帝就是野心家,殊不知满清的江山得来之无耻卑下,世所罕有,慕容博慕容复与小玄子原本是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鲁迅先生说过:「未曾阔的要革命,正在阔的要维持现状,先前阔的要复古。」如此而已。相比之下,“正在阔”的人手里总要少沾点血。慕容复之所以行事操切,不择手段,就在于他不幸生在了“先前阔”的家族。
终究,天下从非一家一姓天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夏商周秦汉,魏晋隋唐宋又换了多少代帝王?
《天龙八部》的时代,凭什么就只有大宋、契丹、西夏、大理的君主才能称帝为皇?天下英雄辈出,为何又非要向那些承蒙祖荫的皇帝官家屈膝叩首?
当年赵匡胤夺后周孤儿寡母天下时,还不是为一家一姓之私?何曾想过什么下苍生、百姓福祉?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代开国帝王不是野心勃勃的枭雄人物?一样留名史册被赞颂为大英雄真豪杰。
七八百年前的燕国固然太过遥远,但哪怕慕容复只是一介布衣白身,莫非就不能有逐鹿天下之念了?
曾经的慕容复,他的贴身侍女阿朱姑娘“无师自通”出整个金庸世界最强的易容术,能轻松从少林寺盗得《易筋经》。他还通过潜身西夏一品堂,获得了除服下莽牯朱蛤百毒不侵的bug段誉外,绝顶高手都不能免疫的“悲酥清风”。
有这两大利器在手,如果慕容复真想投机取巧,又没被作者强行开的脑残光环影响的话,想要 李代桃僵去冒充宋朝皇帝,得到大宋江山,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惜,在《天龙八部》的世界,如果一个人想要做出一番事业,那他要么是投胎技术高明的顶级纨绔子弟,如段誉;要么需要有过硬的背景,比如少林方丈或者丐帮帮主的暗中栽培,如乔峰;要么就得有亿万分之一的运气,能平白捡到落难中的跨国公司总裁,如虚竹。
如果这些都没有,而指望着仅仅靠自身素质、个人努力奋斗去成功,同时还不屑于那些投机取巧、坑蒙拐骗的鬼蜮伎俩,比如易容改装成皇帝太后这样的政界高层,如《鹿鼎记》毛东珠所作的那样;那么像慕容复那样,空怀大志,空自外表俊朗,空自本事高明,最终一事无成的疯掉,几乎正是必然结局了。
《天龙八部》,正是这么一个“
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的寓言,只不过慕容复固然下场悲催,可少林寺小和尚小沙弥万千,有几个能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成为虚竹?
就算是貌似幸运到极致的虚竹,谁又能保证他的西夏公主,那个刚接触到连相貌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就能投怀送抱、乐在其中的热情女子,长久相处下来,看到丈夫如此相貌丑陋,又如此言语乏味,迂腐可欺,不会遇到她的某门大官人,然后直接将一门心思礼佛当和尚的灵鹫宫虚尊主,送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在几十年后的《射雕》时代,丐帮和大理段氏依旧是天下武林高山仰止的存在,反而以逍遥派和灵鹫宫的绝世武学,却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为人知。这中间又发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实在
细思恐极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