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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下》:用三年时间创建一所新的一流大学,任谁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什么让您下定决心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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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致榕
:我刚刚听说这个消息时,也觉得简直是胡闹。教育行家都知道,即使在美国,创办一所研究型大学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至少要15年。我猜想他们也是找了好多人之后才找到我,彼时香港已经有了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以及香港理工学院,但这几所学校的模式不能完全满足政府的需要,他们还想成立一所研究型大学。
多少年可以创办一所完整的研究型大学,当时我没把握。但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觉得那是没人敢做却值得做的事。能够按照我们的理想办一所一流大学,为中国作一点贡献,我想这是整个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唯一的机会,这也将是我们留给子孙后代一件贵重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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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下》:港科大最初的创建是如何展开的?您怎么定义“理想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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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致榕
:想办“理想的大学”,首先要搞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办大学。第一条就是“格物致知”,多观察,才能得到经验和知识。当初我拜访世界各地的名校,直接跟校长谈,我直接问他们最近10年你的学校干过什么傻事,什么事情失败了。因为我们要抄别人成功的地方是很难的,很多国外的成功经验到中国行不通,但他们失败的地方却可以警醒我们。
其次就是想清楚,我们有没有做到“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是为中国培养人才的场所,大学不是企业,也不应该成为论文的生产线。老师首先要学会做人,要走在社会前面,先天下之忧而忧。教育是百年大计,一切要为三十年后打算,切勿急功近利。所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不断地跟新来的人员谈话,把所有教员的梦想与理想编织到我们的共识里,一起为这个理想去奋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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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下》:您在台湾大学、耶鲁大学等多所名校就读、工作,这些经历给您参与港科大创校带来了哪些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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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致榕
:在台湾大学时,我们相信“君子敢为天下先”,觉得我既然从最好的学校出来,就要做最难、最感兴趣,也最有责任感的事,而非随波逐流。我们有个五六个人的小团体,上课之外还一起自学,每一科都自己做笔记,一本教科书看不懂就去找另一本,实在不行就一起讨论。这样的学习氛围对我影响比较大。
到耶鲁大学后,我的论文导师塔夫脱在选完课后告诉我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选一两门人文课。我说,您有没有搞错,我是来念物理的博士生。他很严肃地告诉我不选人文课,不懂人文精神,就不是人(If you don't know humanities,you ain't human!)。
1961年,我和耶鲁校长也有过交流,那次讨论使我明白了教育一定要从基础学科着手,所有新的学科都是从基础学科衍生出来的。这个认知加强了我们架构学校的信念:关注基础学科,要设立文理工商学院。
有人认为设置文学院没必要,我说文学是提供灵魂的,大学的基本价值观都在文理两个学院,没有这两个学院,这个学校只是一个职业技能训练所,不可能是一个世界一流的大学。只有实施通才教育的方针,接受人文素养的培育,学生的知识面很宽,学习能力非常强,毕业后才能够应对未来的变化,对抗转型转行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