幢幡扬扬,钟鼓楼高,绿树丛丛沿着石板路,延至中庭。
行走数十步,只见那大殿门口挂着烫金门匾,上书‘嘉青寺’三个大字。一众僧人穿着整齐,跪拜在大殿之中,经声入耳,让人心宁静卸下一身浮躁。
正在这时,我注意到那大殿中央竟然还跪着一位女子,看那周身打扮,应该不是普通香客。那上等的云罗绸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睢国宫廷之物。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片刻后,站起身朝着大殿门口走来。
门口提着食盒的小婢走上前去,柔声低唤:“公主。”
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那是一种张扬明艳的美,与方才看见的莫羡因,并不相同。
她伸出手,将小婢手上的食盒接过。越过小婢,慢慢走向右侧弓形石门。
进入石门,是一座庭院,庭院的中央种着一株菩提,虽已入深秋却挺拔葱郁,宛若一把巨大的绿伞,将庭院上方的天空遮去了一半。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懒懒地洒下,秋风吹动树叶,铃音悦耳,抬首一看那菩提树上挂着几串铃铛。
“长宁公主,别来无恙。”声音从菩提树后传来,跟随着女子绕过菩提树,我看见菩提树下盘腿而坐的僧衣少年。虽穿着僧衣,头发却还未剃,一头乌发懒懒散散地披着。
他抿唇一笑,那笑容如三月春风,吹开了湖面上的冰雪。少年眉间藏着的朱砂痣,因那温和的笑,也似有了一丝暖意。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
睢国长宁公主原名裘玉屏,倘若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裘玉屏应该是个惊才绝艳的姑娘。与所有戏本子里让人恋恋不忘的女主一样,她拥有着最好的家世,最好的容颜。
她是睢国君主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十五岁时,裘玉屏因《箐州赋》闻名京城。十六岁时,在睢国皇宫太液池边‘繁花之尽’一舞吸引在场的两位临国皇子。
我虽没能够亲临现场,却在她梦中感受了那场舞的震撼。
繁花之尽,不仅是舞,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绝杀。
睢国的顶级刺客,自幼练习此舞,在必要的时候达到顶峰‘步步生花’,人们会死在这一朵朵绽放的花中,幻觉让人深陷其中,倘若在一炷香内没有醒来,这人便是死了。
那场舞结束之后,裘玉屏被睢帝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我宠爱你,但是你不能由着这爱胡来!倘若你那一场舞跳错了,你在这一场舞里暗杀了两临国皇子。你觉得以你这样弱小的肩膀,能够扛得起多少千军万马?”
裘玉屏活了十六年,睢帝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她。现在,竟因为一场舞而挨了一巴掌。
她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骨子里的高傲,不容许她掉一滴泪。
睢帝侧目,望着她红肿的右脸,放软了语气,方才的威严不再。
他细语柔声地唤着她的乳名:“玉儿,父皇知道你喜欢宋修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并不喜欢你啊。你是朕的掌上明珠,是一国公主,这天下间大好的男儿都供你挑选。你何苦,去选择一个从来不会瞧你的僧人。”
裘玉屏似被触及了心底最痛的伤疤,努力反驳:“父皇,你常教育我受人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当初在云平山顶若不是他护着我,我哪能活至今日?”
睢帝的声音高了一分,横眉怒目:“他们宋家被满门抄斩时,若不是你以死相逼,你觉得他又能够在这样的舆论之中活得了几时?”
宋家通敌卖国的罪名被人揭穿,睢帝下令,宋家满门抄斩。裘玉屏在殿外求了许久,才救了宋修己一命。她说:“父皇,宋家公子于儿臣有恩。儿臣用了半年的时间去查清,宋修己对于宋国安通敌一事并不知情。望父皇开恩。”
她在大殿外磕了好几个头,磕到头破血流,睢帝终于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要求。
古往今来,多少株连九族的大罪,没有一个皇帝愿意留活口。可睢帝为了他的宝贝女儿,愿意放过宋修己一人。这于宋修己而言,该是多大的恩赐。
宋修己被救回来的那一天,裘玉屏没有去看他。睢帝将她关在了弘远殿,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额头上的包扎好的伤疤,微微一笑。她为了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笑,世人总说爱情是盲目的,聪明如裘玉屏,她也甘愿被为这爱情盲目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