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照相记略述
齐白石虽然出身平民,但绝非穷苦之人,有多种材料可以证明——即便在他到北京初期,积蓄和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只是他生活朴素,又不善交际,所以很少主动张罗照相。即便如此,他的照片也为数不少,这是为什么呢? 1919 年,齐白石定居北京之后声名渐起,时有主动找来照相者,其中不乏国际友人。以外国人为例,齐白石从 1920 年代初期就与之交往,一生多次往来者有数十位,即便在民国时期的合影,以及齐白石所签赠、为齐白石拍摄的照片也不下数十张,其中有比利时人哈路斯,日本人伊藤为雄、胜泉外吉、小泽文四郎,美国人杰克,韩国人金永基,法国人邵可侣,德国人赫达,英国人希特立,奥地利人埃克斯纳……不少人购买了他的画作,数量可观,也有人成了他在海外的经纪人,而他们对齐氏艺术在海外的传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如今可见齐白石在民国时期的照片有近两百张,分为单人照、雅集合影、院校合影、师徒合影、家庭合影,有些是摄影作品,有些只是一般的生活留影;最早的拍摄于 1926 年 1 月 6 日(乙丑年十一月廿二)齐白石 62 周岁生日之际,最晚则在 1949 年 7 月第一届全国文代会当选主席团成员期间。虽说白石老人不经常张罗照相,但一半以上的照片却是在齐家拍摄的,从中可知其社交的特点,比如学生来访或离京时常以合影为念——或自带相机登门,或带照相馆的师傅。也因此照片散落各处,甚至有的学生之后去国,以致照片鲜再露面,而这些照片白石老人大多没有存底。再因齐白石除了保存画稿、粉本外并无收藏的习惯,所以在其遗物中鲜见照片。
此外,这些照片中还呈现出丰富的内容,以下再谈三点:一、齐白石的表情要么木讷、要么哀苦,欢愉的镜头屈指可数,与其恬淡的画风形成了鲜明对比;二、照片中透露出来的细节与其艺术风格息息相关。比如,从 1930 年代中早期拍摄的作画镜头中发现,齐白石凡画水墨则使用画案里侧,凡画设色则用外侧,即便到了 1948 年杰克·伯恩斯为之拍照时依旧如此,而画室里物品摆放凌乱,但颜料碟、笔洗里十分干净,这些都是其画作中色、墨明净的原因所在;三、暗藏天机。
1935 年,《天津商报画刊》之《白石山翁诗书画印专号》上刊登了一张课徒照——齐白石居中,左、右分别是副室胡宝珠、外甥媳邓柏云,同时刊登了“二徒”当日所作之画。这张看似普通的合影背后实则另有故事,综合其他文献可知,二人都曾是齐白石的代笔人(仅限部分题材),本书将详述。不少照片的信息被误记、误读是我研究的初衷之一。比如,同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各文献记载不一,甚至间隔甚远,或是将发表时间和拍摄时间混为一谈;再比如,一张曾经风靡网络的“齐白石脑袋被挤”的合影,被戏称是老齐在“北漂”早期受人冷落、排挤的缩影,实则是一次酒后游戏之作,或因拍照事故所致,如今另存一张重新拍摄的照片,齐白石居中,其地位可见——这一点还有多张照片亦可证明。另有一张网传的乞丐模样者的照片,被误定是“北漂”早期的齐白石,甚至有学者据此展开了文学想象,纯属可笑。
总之,研究齐白石的照片是一个尽可能还原真实的过程,其乐无穷,也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对其学术、交游进行梳理、考证的过程。下文以广为流传的 “齐白石不喜欢照相”之说展开,简述几张具有代表性的照片,并尽量落脚于齐白石的诗、书、画、印,重点呈现稀见的文献,常见者则一笔带过。
齐白石不喜欢照相的说法由来已久,且多有传闻,主要源于两种资料,一是王森然所作多篇关于白石老人的文章,二是老人在不同时期写的告示。王森然先后写过《乙亥记三百石印富翁》《近代名家评传·齐璜先生评传》《回忆齐白石先生》,涉及照相之事无非是郑景康为老人照相,周维善为老人画像,均得到赠画,但之后老人挂出了婉拒照相、不画像的告示。王氏三文写成的时间跨度大,细节或未说明,或前后不一,综合后得出:周维善画像在前,郑景康拍照在后,并非在周氏之后挂出了告示;周维善并非直接去齐家画像,而是1935 年夏,在王家看到老人的照片后,认为长得像林森,便对着照片速写了漫画像。之后,王森然将此画装框赠送老人,老人则画《三窃图(东方朔偷桃)》回赠周氏;1935 年秋,郑景康离京赴沪之前,在王森然的带领下拜访了白石老人,拍照 12 张,并将其中一张放大成 3 尺的,均赠送老人,老人则画《墨虾》回报。此后,齐白石声明不再照相、画像,实则并非厌恶照相、画像,盖因需用画作回礼,而他是以卖画为生的,双方市场价格不对等,索性事先声明。
郑景康为老人拍摄的照片如今可见 3 张,以下择其二作说明。一张是胸像,一张是全身照,焦点是齐白石拄着拐杖。照片中的齐白石穿着棉袍,身体右倾,目视前方而神情哀苦,右手拄着一根笔直的竹杖——区别于十年后的红漆藤杖。彼时,白石老人虽已年过七旬,但在前后多年都不曾拄拐,综合各种资料可知,原因即老人经常提到的,起身、怒而逐犬时被铁栅栏的斜撑绊倒摔伤了左腿,时在乙亥年(1935)六月初四。然而,从齐白石致赵元礼的信函中可知,他在丁丑年(1937)七月初九再次摔伤,这在赫达·莫理循为之拍摄的家庭合影中可以看到他再次拄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