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每天赚几块钱，父母迷上了直播间打卡购物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2-3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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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琢玉

我最近发现我妈有些异常。她在我的书桌上放了好几张抄写的养生小知识，还有关于生命的感悟。我看着写了满满几页的心灵鸡汤，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现代的人，社交主要靠嘴和打字，生活中用到笔的时候很少，况且还是一位每天忙着给孙女做饭，戴着老花镜看书都嫌累的老年人。

我女儿上小学高年级后搬了校区，学校离我们家不到1公里的距离，不用过马路，免去了我妈妈接送的任务。但是学校不管饭，孩子需要回家吃，我妈家离我们家也不远，每天都会去菜市场溜达一圈儿，然后到我们家做中午饭和晚饭。与此同时，我的伙食也得到改善，晚上不再吃食堂千篇一律的饭菜，下班回家可以吃口热乎饭。我也很少再去菜市场了，因为家里的菜总是多的吃不完，还有成箱买的铁棍山药、在冰箱堆积了两层的鸡蛋和至少两斤起步的普罗旺斯的西红柿。

《小敏家》剧照

关于我妈抄写心灵鸡汤的事情我不知道如何问，于是在晚上她回家后，我把女儿拉过来问，看她这个“双面间谍”有什么发现。孩子果然很清楚，像个小大人似的给我说：“姥姥在上直播课呀，一天两次，准时准点。”“什么直播课？”我立即警觉，一下子想到的就是各种保健品的推销。我妈妈60多岁，但我一直没把她当作老年人，而且我自己依旧还是年轻小孩的心态。在我心中，我妈妈还是那个干练、果敢的中年人形象，风风火火的，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决断，那些老年人被保健品套路的故事似乎离我们家很远。

孩子继续说下去，姥姥现在每天中午坐在你的书桌前拿着手机听直播，招呼我一下让我先吃饭，她一会再来吃，要先把课上完。我很好奇，就盯着她手机看。原来她在听**店的直播。那个店你知道吗？就在咱们家楼下。他们每天中午12点和下午5点半准时直播，介绍店里的产品，什么牛奶、山药、你喝的那个沙棘汁啥的。想要买什么就在同步的微信群里发消息接龙，第二天到店里拿货，姥姥说这样很方便。

我又问，那姥姥在做什么笔记？孩子说：“姥姥跟个小学生一样，戴着老花镜奋笔疾书呢，还在你的平板电脑里搜文案。他们卖东西前要先上一堂课，什么‘治疗高血压的三个方法’‘控制血糖的终极妙招’‘老年人最美的十种心态’……学员要做笔记，拍了发到群里就给一块六的红包；评为优秀笔记要进行连线讨论，再给两块八的红包。”我听完孩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禁笑了起来，问她：“你怎么记这么清楚啊？连发了多钱的红包都给我打探到了。”孩子道：“那是姥姥说的，为了给我按时做饭，损失了两块八，再说她也不愿意讨论，她说几个人微信连线轮流发言说心得，怪得很。”孩子狡黠一笑，倚在门框等着我夸她。

《父母爱情》剧照

至此，我才明白妈妈做笔记的真相，心想她买的也不是又贵又没用的保健品，算是松了一口气。使我不太能理解的是，这一两块的红包对老年人有多大的吸引力，竟然每天两次按部就班地完成抄写打卡任务。我爸也是，甚至在手机上定了四个五闹铃，家里的小艺音响也会到点提醒，就是为了抢各种购物群、旅游群、养生群的红包，多则一块多，少则只有几分钱，但他们领的乐此不疲，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加了这么多群，群消息不断闪烁着，从早到晚。

父母退休工资比我上班工资要高不少，但是他们却很着迷这样小小的奖励，像个上学的孩子一样，需要小红花的鼓励。当然，入这些群是有年龄门槛的。我开玩笑问过他们，把我也拉进去呗，抢几个红包。我妈说，人家要求60岁以上的才能进，你们年轻人进不来。

我很好奇，如果只卖牛奶、铁棍山药这种日常食物真的能赚钱吗？还要大费周章直播吗？我下班去店里打探了一下。店里陈设并不多，也没有顾客往来，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只有两个饮料展示柜陈列着饮品和酸奶，还有一个冰柜里面装着一些速冻食品，其余的空地上堆放着我妈常买的牛奶和山药。店员显然对我这个年轻的“不速之客”抱有不欢迎的态度，也不愿意给我做过多介绍，我自顾自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我大概就明白了，他们不止卖这些。

为了探究真相，我在社交媒体搜了带有“老年人”“直播”的关键词，跳出了“银发经济”的案例：很多上了年纪的爸爸妈妈深陷其中，有的老人每天都在看各种直播，手机群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连吃饭时、出游时都要停下来记笔记。家里买了一堆要花好几个月工资的骆驼奶粉、健康醋、山药芡实粉、石斛黄枸杞水……更有甚者，他们爱看那种带有剧情的直播，都是一些假到不行的家庭伦理剧，演到最后推出几个啼笑皆非的保健产品让你买，小到39.9的祛眼袋眼霜，大到上千块的延年益寿被子，这些保健品，都是靠抢的，动不动就秒空了。儿女们试图制止，被父母说是“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各大网络直播平台，为老人“量身打造”虚假保健品，“收割”老年人的金钱，营销的花招多样让他们防不胜防。

《都挺好》剧照

说到领红包的群，进入有门槛不说，把你踢出去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消费，或者买的物品达不到他们设定的金额门槛，给你客气地说一句“请”出去，立马就被踢出来了。我有些担心我爸，他们的餐桌上也出现了功效并不确切的羊奶粉，我爸爸身体不好，坚信喝了羊奶粉管用，还说是限量发货的，专供他们的会员。至于在哪买的，买了多少，他都敷衍我两句不愿意多说。现在的老年人似乎都被手机困住了，“银发族”的网瘾现象日益突出。他们曾经是主宰家庭和社会生活的顶梁柱，退休后慢慢放下重担，空闲了也失落了，儿女们已经长大，也不需要他们工作，老年人比年轻人更有沉迷网络的时间和资本，以及更大的自主权。

最近，我家不仅多了吃不完的水果和蔬菜，以前最反对给孩子买零食的姥姥，开始在直播间买“健康零食”。在她取回来一包配料表十分“干净”的山药片后，我调侃似的问她：“你买的零食就健康嘛？”她被我将了一军，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买的就是健康的，“你看配料表多干净，没有任何添加剂。”我继而反问她：“那保质期呢？”她说：“保质期9个月啊”。我说，“既然它保质期这么长，肯定就有添加剂、防腐剂，不会像配料表写的那么干净的。”

我妈涨红了脸，坚称自己买的就是健康的，她是专门学习过的。我试图拿出科学依据，都被我妈一句“你也没少买”堵住了嘴。经过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后，我感受到了妈妈的失落，想起她一笔一划写的心灵感悟，终究败下阵来。我年轻时习惯于听我妈的话，而她也用正能量的言行举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而现在又辛辛苦苦帮我照顾孩子，我实在没理由继续与她争出个谁对谁错。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地像仓鼠一般一点一点将零食搬到公司。我只能相信父母的决断力和已经长年累月形成的节俭品格，可以让他们抵御诱惑，不再与他们“正面刚”。

《小舍得》剧照

不得不否认，直播这种形式确实很有吸引力，能够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即便是我偶尔打开了直播间，也在主播极具煽动力的呐喊中头脑发热下过几单，以为自己抢到了便宜货。像我妈妈看的直播，延伸到实体店，买到看到的东西具象化，似乎更让人感觉安心。店里还经常举办一些线下活动，砸金蛋、抽奖、听课领鸡蛋等等。对于老年人来说，这也是为数不多的社交活动，我妈妈和朋友之间的话题大多从哪里有促销活动展开。

但是，年轻人使用网络相对熟练，我认为质量不好的东西立马就退了，退不掉还会找第三方维权。而现在出现的越来越多为老年人开的直播间，吃准了老年人注重养生、喜欢表扬、爱占小便宜的心理，在主播热情亲切甚至毫无底线的蛊惑下不知不觉地下了单，即使货物不好，退货维权比较困难。他们大多不愿意找孩子解决，一是怕孩子制止，二是也带着点家长的权威，不能在孩子面前露怯。无论我们多大，在他们眼里我们还是孩子。我们所能做的是多些陪伴、聆听诉求、保持警觉，如果他们愿意和我们求助时，那就做好“军师”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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