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开场白:西政精神与讲座
今天的论坛需要从一段往事说起。2002年4月8日,我匆匆吃完晚饭,赶往学术报告厅,尽管提前半小时,现场已经人山人海,座无虚席,连窗外都无立锥之地,论盛况,在我大学四年听过的近百场讲座当中,可以排进前三。那天讲座主题是《相对合理主义及其局限性》,主讲人龙宗智老师,刚到西政当校长,依然学者本色,特地选择讲座的形式,与全校学子见面。主持人王人博老师,点评嘉宾包括付子堂、李常青、张永和、卢云豹、罗军等老师。龙老师讲完,波澜不惊,嘉宾点评,好戏开场。李常青提出异议,张永和直言不讳,待到卢云豹出场,第一句话便是狮子吼:“这是迄今为止,我所听到的最庸俗的相对主义……”台下惊愕了三五秒,掌声才如雷鸣。由此可以说说西政讲座的优良传统,最精彩的环节,有时不在主讲,而在点评,点评的规矩,一贯是少赞美,多批评,不论辈分,不论权势,但凭良知,但凭理性。十五年前的这场讲座,正以卢云豹炮轰龙宗智而出名。不过我想说说被遮蔽的一面,那就是龙老师的态度,对于点评嘉宾的批评,不着急,不生气,据理论争,娓娓道来,其气度之平和,与卢云豹等人之激切形成了鲜明对比,请注意,这两面并不冲突,而恰恰构成了一场高质量的讲座所必备的两大元素。这些年来,常常有人问我:西南政法这么牛逼,到底什么是西政精神?我的回答是:要想了解西政精神,最便捷的道路,即去听一场讲座。他们问:你印象最深的讲座是哪一场?我的回答是:2002年4月8日晚上这一场,当时听讲座的师生约有千人,我始终以作为这千分之一而自豪。今天在这里回首往事,不是为了怀旧,而是试图解释,为什么我们第一届宁波西政校友论坛会采取讲座的方式。
【又及:关于这场讲座的内容,可参考《现代法学》2002年8月号(第24卷第4期),可惜略去了卢云豹等嘉宾的点评;另可参考《声音与言论》(张绍彦主编,法律出版社2003年9月第一版)。】
“应该做什么”与“只能做什么”
龙老师讲座主题是《司法改革:回顾、检视与前瞻》,其间谈到他的学术姿态与方法论,我记下两点,大意是:一,前些年,法学界好唱高调,他则侧重于实务一面,后来法学界的调门越来越低,他则开始大谈理想;二,中国法学界所面临的问题,不是应该做什么,而是只能做什么。这两点都令我感慨系之。第一点使我想起严复先生,当时代裹足不前的时候,他主张激进,当时代狂飙突进的时候,他主张保守,实则其立场并无变易,反其道而行之,虽千万人吾往矣,正可见其良苦用心。第二点隐藏了一种法律人独有的无奈与悲怆,如果说应然指应该怎么样,对应“应该做什么”;实然指实际怎么样,对应“可以做什么”;那么“只能做什么”,似乎比实然的状态还要低一档。
绝对合理主义
蒋海松兄点评之时,引“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之语,批评龙老师的相对合理主义,因为倘若学者主张相对合理主义,那么进入操作层面,只可能做到稍微合理,或者说相对不合理,这属于“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对学者而言,最可取的姿势,应在“取法乎上”,主张绝对合理主义,唯有如此,现实才可能达成相对合理。
相对合理与相对不合理
龙老师讲座结束,我开玩笑道:十五年前听龙老师讲座,感觉他侧重于阐述中国法治相对合理的地方,今天听讲座,感觉他侧重于阐述中国法治相对不合理的地方,不知是龙老师变了呢,还是时代变了。晚上送他到萧山机场,一路闲谈,其私下里词锋之锐利、观念之新潮,比起讲座,更可见一位学者的风骨与忧患。
2017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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