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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记者职业即将消失,我好怕呀!

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7-26 18:41

正文

微信朋友圈里有篇文章《未来即将消失的十大职业》,幸灾乐祸地点进去看,第一条却赫然蹦出两个血红的黑体字——记者


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懵圈呢,就好像本来高高兴兴去肿瘤医院慰问病号,到了门口,却被医生给自己递过来一张癌症患者通知单。

其实我应该早有防备的。


去年里约奥运会的时候,写稿机器人“张小明”通过对接奥组委的数据库信息,两秒钟就能完成一条新闻,几乎达到电视直播的速度,16天发布了456篇资讯报道。


我们这些天天为人工智能鼓掌叫好的媒体人一不留神马失前蹄,眼看要被“张小明”砸了饭碗。


从前遇有人问,我都挺胸抬头地答:“我是记者!”可是如今说出同样的话,却总如尹天仇说“其实我是个演员”一样,自己越是认真,别人看着越是可笑。

 

“张小明”手拿利刃放马过来杀气腾腾,我没有马,赤手空拳站在地上仰视着他,却不肯服输。



记得刚成为一名记者的时候我去甘肃省民勤县采访,从北京出发,坐了27个小时的火车。


这个西北小县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被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东西夹击,如果仅存的这一片绿洲被吞噬了,那么这分列我国第三、第四的两大沙漠将合体成为我国第二大沙漠。所以从生态上来讲,民勤意义非凡。


“张小明”能说出民勤的地理位置,却一定说不出民勤的荒漠不是沙漠那样金灿灿的黄色,而是死气沉沉的灰色。


“张小明”能说出民勤的人口数量,却一定说不出民勤的孩子们每天上学都要带一瓶水,倒进学校的水缸里,这是给老师最珍贵的礼物。


“张小明”能说出民勤的植被特点,却一定说不出,民勤的几朵小花开在民勤沙生植物园的花盆里,虽然无精打采,却比南方烂漫遍野的鲜花显得更为金贵。



“张小明”说不出随处可见废弃的村落,很多人忍受不了干旱贫瘠的生活远走他乡,地面上残存的瓷砖记录着这里曾是他们珍爱的家园。


“张小明”说不出一位叫石述柱的老人从十八九岁开始带着村民防风治沙,直到年过花甲,一辈子干了这一件事,额头的皱纹中都刻着坚守。

(石述柱)


“张小明”说不出这里风是干的,水是咸的,他更无法体验在民勤的风沙中跑了一天,晚上回到民勤宾馆的房间,有浴缸,有喷头,想好好洗去这一身的尘土。拧开水龙头,淅淅沥沥流了几滴之后,却再没有水。


从甘肃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坐在车窗边。列车开出不久,经过一片菜地,清澈的自来水涌出水管,流进泥土。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民勤真的太缺水,太缺水!

 

“张小明”的稿件里,写不出这样的慨叹。



●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有幸来到四川。


在成都,我们住在四川省军区的招待所里,据说这是地震中成都受损最轻的一座建筑,即便如此,墙上依然可见一道细细的裂痕。


坐在桌前写稿,一边写一边不时瞟一眼桌上的小型饮水机,我在心里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万一又地震了,楼塌的时候一定要抱上这个水罐,说不定就能在废墟里多撑几天。


在重灾区平武县,公路上支起一片遮阳棚,棚下摆了一排桌子,每张桌子上面摆一个牌子: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发改委、民政局、环保局……,一张桌子便是一个部门的办公地点。


地震使办公楼损毁严重,但是工作不能停,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来这里找相应的部门。


公路不远处的空地上搭着几间简易房,我走过去的这几分钟里,又发生两次余震。


简易房是孩子们的临时教室,不说受灾后坚持学习这样高大上的话,至少在这里有老师们看着,让人比较放心。


刚见到我时,小家伙们还比较拘谨,我拿起相机,给谁拍一张,就递到他面前让他看看自己的照片,然后我瞬间被包围,孩子们嬉闹的笑声简直要把房顶掀翻。


孩子还不太能明白灾难的意义,大人却不一样,站在门口的老师脸上挂着笑,却掩藏不住眼里的忧虑。


我把她拉到门外,掏出兜里全部的500块钱,她第一反应是推住我的手:“我们有救灾物资!”我的手没往回缩:“我来的匆忙,帮我给孩子们买点糖。”她默默接下,然后我们两个都湿了眼睛。


“张小明”能说出震中的位置,却说不出孩子们灿烂的笑脸;能说出震源的深度,却说不出老师眼中的泪水;能说出遇难的人数,却说不出活下来的人有多顽强。

 

“张小明”的稿件里,写不出这样的感动。




●作为一名记者,我写过暗访曝光的稿件。


一家超级小的造纸厂开在黄河附近的田间地头,好不容易找到它时,它大门紧闭。幸好墙上有一个豁口,我和同事钻了进去。


一进到厂里,机器轰鸣,正在生产。同事东张西望地找排污口,我却发现工人们都不工作了,远远地看着我们。也是啊,我们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工厂里,的确引人注意。


果不其然,一个像是管事的人冲过来:“你们干什么的?”同事一愣,我也不知哪来的灵光一现:“找厕所!”管事的顺手一指:“那边!”然后扭身走了。我跟同事重重吐了口气。


在淮河入江水道附近调查一家大型造纸厂,怕暴露身份,我们不敢住当地大一点的宾馆,住进一家个人开的小旅馆。睡到半夜,一人用钥匙开门而入,我和同事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谁?”只听老板娘不疾不徐地说:“下雨了,我给你们俩关上窗户。”我勒个去!


调查清楚排污事实,写稿曝光。


可曝光了还远远不够。拿淮河边的那家大型造纸厂来说,镇上三分之二的人在厂里工作或者有亲属在厂里工作,关了工厂其实非常简单,而且让人心里痛快,可镇上这些人的生计呢?环境保护其实在逼着这样的工厂转型升级,可逼到什么程度?经济总量到多少的时候可以把污染物排放标准提高到多少?这是需要细致的调查分析和高超的政治智慧的。

 

“张小明”的稿件里,写不出这样的考量。




还有很多很多“张小明”写不出的东西,他写不出欣喜,写不出焦虑,写不出纠结,写不出愤怒,写不出茫然,写不出希望,他写不出每个认真写稿的新闻记者背后生动精彩的故事。

 

可是“张小明”的出现却让我们重新审视新闻的价值,以及新闻的书写方式。


记得以前跑首钢的时候,时任首钢宣传处长干了一辈子宣传,他说老记者们来到工厂,你给提供材料他都不要,他要亲自去走、去问、去听、去看。慢慢的,记者们来了先要提供材料,看了材料再去补充采访。现在可好,来了记者直接问:“新闻通稿呢?”拿着稿子走了。于是第二天,每一家媒体发出的新闻几乎都是一样的。



如果就按新闻通稿发的话,那么记者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此时的新闻其实等同于信息,是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可是在网上抓取一条信息是多么的容易,真正走进新闻现场所需要的人力财力却使得靠近事实真相日益成为一种奢侈。


可新闻现场需要的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去看,看到新闻当事人的眼神;去听,听到新闻当事人的语气;去感受,感受新闻现场扑面而来的气氛。我们作为记者跟“张小明”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们的稿件因为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含有心跳的节奏,血液的温度。



“张小明”手拿利刃放马过来杀气腾腾,我没有马,赤手空拳站在地上仰视着他,却不肯服输。


我不相信人们对严肃认真的新闻报道已经漠然无视,也不相信对于追求严肃认真新闻报道的努力已经一文不值。


尽管我还差得很远,但我为自己代言——其实,我是个记者。



转载来源:小步走你微信公众号;作者:步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