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起,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个清明。记忆中的老父亲仿佛又在眼前。
父亲和善,和他一起的日子里,他总笑呵呵,如微风拂面,暖意融融。「看见囡囡,心花朵朵开!」
(老大不小的被叫成囡囡的,估计这世上也是少有的。)
住在医院里,也和善得很,笑咪咪和医生商量,大礼包(盐水)是否能夠少送些给他。见到我总那句百说不厌的「心花朵朵开」。精神头好的时候,来几句自编的打油诗,「老汉今年七十九」,用绍兴高调自娱自乐一番。
一次,病房一个老头子串门,聊自家女婿,说自家女婿姓江,江泽民的江,父亲说,我家女婿姓胡,胡锦涛的胡。
上海的二伯,上虞的小伯一起来看他,三兄弟聊得尽兴,父亲让我把他集着歌本的讲义夹拿來,唱了好几首,最喜欢的是阎维文的《母亲》。那天,父亲唱得好极了。
病房里,天天可以听见父亲捧着歌本唱上几首,还把隔壁病房的老头老太吸引了过来,差点組织成一个老年合唱团。渐渐的,父亲的气息弱了,厚笃笃的高音压不住了,涣涣然游丝一样无法控制,那句「你露出笑容时有人乐开花」,也只能低低浅浅地唱几下。
病情危重的时候,医生轻声询问,父亲靠着床背,垂着头,辜负了医生似的,歉然一笑:「有些艰难」。
母亲脾气倔強,父亲终究是忍耐和宽容。母亲喉咙响的时候,父亲在一旁无关痛痒地哼小调,于是,起不了争执。
母亲钱袋子管得紧,家庭拮据的光景,父亲理个发也要让母亲先审查一番,头发是否长到了的确应该理的时候,经过批准后才兴颠颠去理。(当然,母亲说是父亲故意耍宝)。
父亲爱写豆腐干小文章,七七八八的稿費不少,大部分贴补家用,小部分截为预算外开支。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钱藏在办公室,被小偷撬了办公桌母亲才知晓。父亲也只是呵呵地笑笑就过去了。
父亲年少时,读绍兴县中,英语演讲,作文都得奖,获过「笔类英雄」的殊荣。跳高拿过第一名。温良俊秀,被乡绅校长相中欲做女婿。当时,奶奶欣喜异常,亲手用红纸包大洋,足足包了一百块大洋用作聘礼。年少父亲不喜包办,一封信写给了从未见过面的大家闺秀,断了一桩好姻缘。
父亲爱猜灯谜。如油闸头腐干(黄盖,李白),斩蔡阳兄弟释疑(打水浒人名二:关胜,张清)一猜一个准。平日里喜欢编小灯谜给小孩子们猜,孩子若有猜中,老父亲会开心得像个孩子。诸如元宵灯会有猜灯谜,每每满载而回。
父亲有时会提一些旧事,当时,左耳进右耳出,印象中,再难的事,父亲也是会当成笑话来讲。父亲和母亲谈恋爱,人家买西瓜买一只,父亲囊中羞涩,只买一瓤。光溜溜一盘盐炒黄豆,父亲下酒,可以吃成天下至味。
岁月易逝,一晃十年。
微风善记忆,记忆中,父亲和善温柔,他坚韧地滤走了生活里所有的艰难,把喜乐留下来。他说,过日子要三乐,知足常乐,自得其乐,苦中也要会作乐。父亲的乐观洇润我,再难的日子也要乐呵呵地去过。
梅花在冬天里开,桃花在春天里开,荷花在夏天里开,桂花在秋天里开。父亲的「心花」悄然在我心里开,微风吹拂,一年四季,「朵朵开」。
(摄影:识局S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