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4年前，狮城新加坡，举办了一场很著名的辩论赛。
来自复旦的四人组一路过关斩将，与台湾大学队会师总决赛。
辩题很有意思：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这是著名的国际大专辩论赛的第一届。辩论异常精彩，甚至可以说，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辩论之一。
需要特别介绍一下复旦的四人组：季翔，严嘉，以及很多人心中的“女神”姜丰，很多人心中的“男神”蒋昌建。蒋昌建后来留在学界教书，但你还可以在热门综艺节目中看到他，偶像光环不减。来自法律系的季翔和严嘉也都取得成功，成了知名的律师。
只有姜丰，繁华的人生好像有些坎坷。她活跃在电视圈，当过主持人、作家，后来嫁给了一个外国人，但与国内的大富商和权贵家族有一些联系，甚至沦为落马高官海外别墅的看门人。网上传言十分不堪，她还不得不在微博上公开澄清。
这些都是后话了，但当年那几场辩论大战，却值得铭藏。唇枪舌剑中，让我们看到了四个最明媚的少年，最风华的年纪。
复旦与台大的决赛吸引了不少关注。金庸笑眯眯地坐在评委席，好像在华山之巅观赏着一场旷世绝伦的论剑。时任新加坡副总理的李显龙也作为嘉宾出席。多年以后，李显龙接过父辈衣钵成了新加坡的领导者。而在复旦辩论队的背后，他们的智囊、顾问，时任复旦国政系主任的王教授，也在多年后成为中国最核心层的人物，学而优则仕，实践着饱学书生的致君尧舜梦。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与今天的主题无关。那场辩论之所以让我感动，是因为真的启迪着我幼小心灵的思考。
人的本性到底是善，还是恶呢？
二
在辩论中，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经常被引用。比如孟子。
孟子曾举过一个经典的例子，确切地说，是一道情境题——“赤子匍匐将入井”。这是一个很著名的思想模型。
什么意思呢？光滑的地上，你看到一个小孩在爬行嬉戏，而前面就是一口敞开的井，小孩子眼看就要落到井里去了。这个时候你会如何反应？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会恐慌，都会主动去把小孩拉回来。是吧？
孟子借此来论证人性之善，他认为这是人之为人最初的纯良，也是“仁”的开端。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恻隐之心。
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这个举例让我印象深刻。原来，区分人性善恶最关键的部分，就在于我们对待孩子的态度上。
最近，接连发生的几起虐童事件，刺激着我们、尤其是那些已为父母者的脆弱神经。携程亲子园、红黄蓝幼儿园，等等。焦虑的现代人，在忙碌而没有安全感的生活之外，还不得不直面一个现实：如何正确托付自己的骨肉血脉。
从问题奶粉、问题疫苗，再到现在的问题幼儿园，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担心下一代可能遭到突如其来的残害。网络上的舆情汹汹，对真相的渴求、对调查结果的追问、对信息渠道的不信任，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我还没有孩子，无法体会那些父母的愤怒。但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孩子。我们都知道自己幼时心灵中，都有着什么样的惧怕。有些东西可能会相伴一生。小时候被施加于身的善意或恶意，都会在自己的成长中不断放大。继而影响到下代、下下代，长此以往。
孟子为何如此重视对待孩子的态度，因为那是道德的起点，是整个道德体系的支撑，区分出了最本源的善恶。
在“孩子”这个大命题中，怎么讨论都不过分。
三
从拯救“匍匐将入井”的孩子，到幼儿园里频发虐童，如何发生？是人性变坏了吗？还是说，人性本来就是恶的。“性本善”不过是一个理想？
没有答案。但拆姐需要强调的是，本应单纯而善良的幼儿园，被投射了太多来自我们成人世界的恶。
今年，某二线城市几个住宅小区之间，为了争夺学区资源而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勾心斗角，被戏称为“小区里的阶级斗争”。前不久，上海某学校“家委会”的推选，也变成了一场变相卖弄家世、吹嘘扒皮的滑稽剧。
最近，听说某个朋友为了给孩子上一所好的幼儿园，到处请托关系、给园长捎了六位数的好处费。有人辛辛苦苦每月花数千元让孩子入园，结果发现带孩子的幼儿园阿姨月薪就两三千，前不久才进城的，并无幼师资质，被网友调侃为“花钱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不愿意去随便揣度一个人。红黄蓝那个针扎幼儿的老师，目前仍没有发出她自己的声音，没人清楚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或许人的本性的确是善的，是这个系统的影响让她不小心为了恶。又或者，人性本来就是恶的，但这个已经建立的系统尚无法约束到她，使得她没有“遵守规则”。
总之，无论如何，我想不通这个系统可以超然物外。目前得出的所有结论，我都觉得草率而片面。这是最轻松、最不负责任的做法，就是把这些丑闻处理成一个意料之外的孤立事件，而不做任何实质的反省和改善。
但这，不正是红黄蓝的做法吗？要知道，这家教育机构旗下幼儿园发生这样的丑闻，真的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也有道歉，但我更希望看到行动上的自省。
然而很遗憾。这家机构甚至委屈得像一个受害者。
这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系统，任何BUG都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孤立事件。不止是这家幼儿园。其他系统也一样，板结而凝固着。
四
人性有善恶。那资本呢？
红黄蓝是一个商业机构。有好几股力量可以约束它。道德层面，诉诸舆论，网上一片口诛笔伐，已经够了。行政层面，诉诸监管，监管很忙，不可能管得这么细。法律层面，算了，法律从来只划定底限，不规定上限。而商业与资本层面呢？
目前的商业大环境，可以实现正向淘汰吗？答案同样令人遗憾。
前几天，刚刚爆发丑闻的红黄蓝美国上市公司股价暴跌近40%。不少人欢欣鼓舞，认为资本市场还算是有良心的。然而，后续发展令人咋舌。新一周开市后，红黄蓝教育集团的股价已经连续两天暴涨，几乎快要回到暴跌前的水平。
要跟资本市场讲道德，还是太天真了。
一个投行人士，在几天前分析了不少人抄底的逻辑：正是因为丑闻被处理成孤立事件，红黄蓝公司不会受到根本影响，不影响红黄蓝的基本面，不影响办学资质，甚至，在行政力量加强对幼儿园的资质监管之后，红黄蓝已有的资质反而显得珍贵起来。所以在不少人看来，丑闻反而成为抄底的时机，连红黄蓝自己都斥5000万美元回购，可见一斑。
几天后，这家上市公司，至少在股价上，会表现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少抄底的人，以及上市公司自己，甚至成为这一次黑天鹅事件的得益者。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幼儿园的孩子们，可能永远也搞不懂这个成人世界的运行逻辑。我也一样。
一切都太快了，爆发得快，处理得快，遗忘得更快。这样看起来，我宁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韩国一部电影可以改变一个国家，而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能改变的，只能是自己看问题的心态。见得多了，就习惯了。真令人悲哀啊。
回到新加坡那场辩论赛。坚持人性本善的人，回答不了“善花”如何开出“恶果”。所以，人性本善终究成了理想主义。
那一年，论证了人性本恶的复旦队获得了冠军，蒋昌建获得了最佳辩手。但在结辨的最后，蒋昌建却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
还是顾城的诗。无疑，即便承认人性本恶，但人之为人，却有着更高的追求。这个社会、这个系统，也应有着更高层次的追求。
不然，在未来某个时候，当你的孩子直面这个彷徨而混沌的世界，以天真而求索的眼神问你：Tell me why。
你将作何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