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姆霍茨走出电梯时,来自宣传局合成音室的三个迷人姑娘缠住了他。
“哦,赫尔姆霍茨,亲爱的,和我们一起去埃克斯荒地野餐吧。”她们粘着他央求道。
他摇了摇头,从她们的包围中脱身。“不,不去。”
“我们不会邀请其他男人。”
但即便是如此甜蜜的承诺也没能令赫尔姆霍茨动心。“不去,”他重复,“我很忙。”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姑娘们尾随在后,直到他钻进伯纳德的飞机,关上机舱门,她们才悻悻地放弃,口中还不住抱怨。
“这些女人!”飞机向空中爬升时他说,“这些女人!”他摇着头,皱着眉。“太可怕了。”伯纳德装模作样地赞同,却暗自希望自己也能像赫尔姆霍茨一样有那么多姑娘而没有烦恼。他突然被一种想要炫耀的情绪攫住。“我要带列宁娜·克鲁尼去新墨西哥。”他尽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嘛?”赫尔姆霍茨毫不在意地敷衍道。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一两周我停止了所有社团活动,也没和姑娘们约会。你简直想象不到,她们居然为此在学院里闹得满城风雨。不过,我觉得值得。结果……”他犹豫了一下,“古怪,很古怪。”
生理上的缺陷会产生某种智力上的超常,反之似乎也亦然。出于某种缘由,智力超常的人也会因深思熟虑反而对周遭或熟视无睹或充耳不闻,催生人为的禁欲主义。
飞行剩余的时间里,二人皆沉默不语。当他们到达目的地,舒舒服服地在伯纳德房间的气垫沙发上伸展开身体后,赫尔姆霍茨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你有没有觉得,”他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自己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一直等待着你给它个机会冲脱出来?某种陌生的特别的力量——你知道,就像水流没有进入涡轮机,而是汇成瀑布一泻而下?”他疑惑地望着伯纳德。
“你指的是,在不寻常情况下人的各种情感?”
赫尔姆霍茨摇摇头。“不完全是。我琢磨着,自己有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有些重要的东西想要说,也有能力说——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如果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写作方式……或者可以写点别的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继续说,“你知道,我很擅长创作警句——就是那种能让你突然如坐针毡、忍不住一跃而起的词句,这些词句能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兴奋不已,哪怕它们其实就是睡眠教育里的老调。但那似乎还不够。单单词句好还不够,它们所带来的效应也要好。”
“可是你做得很好,赫尔姆霍茨。”
“喔,还行吧。”赫尔姆霍茨耸耸肩,“但也就仅此而已。不知怎么的,它们就是不够份量。我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些重要得多的事情。没错儿,而且更有热情,更激烈。但那是什么呢?更重要的是什么呢?你怎么可能为那些已经知道要写的东西感到激动呢?如果运用得当,词语就能像X光那样,可以穿透一切。你一读到,就觉得自己被刺穿了。那就是我努力教给学生的东西之一——怎样写得有穿透力。可是,被一篇关于社团歌曲的文章或者关于嗅觉风琴进展的报导刺穿有什么意义?再说,写那些文章的时候,真的能让词汇有穿透力么——你知道,就像最强的X光那样?你怎么可能无病呻吟呢?归根到底就是这样。我反复地尝试……”
“嘘!”伯纳德突然伸出手指警告。他们侧耳细听。“我觉得门外有人。”他轻声说。
赫尔姆霍茨站起身,踮着脚穿过房间,猛地拉开门。当然了,门外连个人影也没有。
“抱歉。”伯纳德显得有些窘,觉得自己很蠢,“我猜自己是有点神经过敏了。当别人都在怀疑你的时候,你也会开始疑神疑鬼。”
他用手蒙住眼睛,叹息着,语调变得哀伤。他为自己辩解。“你不知道最近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他几乎哽咽了,涌上心头的自怜自艾好像突然开闸的喷泉,“要是你知道!”
赫尔姆霍茨·沃森带着些许不安听着。“可怜的小伯纳德!”他自言自语。但与此同时,他又为这个朋友感到羞耻。他真希望伯纳德能表现出一点傲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