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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亲礼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 2025-01-22 12:00

正文

走进办公室时,同事小李很惊讶,她一面娴熟地敲击键盘,一面端起马克杯呷口热咖啡,小心翼翼瞄了我一眼。我不得不假装没看见,匆匆放下挎包,将自己掖入旋转椅,祈祷她不要开口。


脆弱的和平维持了近二十分钟,她终于不再忍耐,右前臂支撑着桌面,拖动芜杂的躯体滑到我身旁,压低声音问:“你还没有进行奠亲礼?”


在她有所行动前,我的耳根已经飞速烫了起来,眼下想必红如烙铁。我如坐针毡,反复拖动鼠标,白色箭头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点出一列列我并不需要的菜单。老天,我多么希望她可以放我一马,让我平静度过销假后第一个工作日,但她关怀备至,认定我需要帮助。


“你知道的,”她乜一圈四面,竖起手掌向我道,“这个情况不大正常——大家会猜来猜去,如果传出奇怪的言论,肯定影响年终评定。”她点点头,恳切地问,“你不想进行奠亲礼?”


“不,不是……”我松开鼠标,在胸前绞起十指,“是公婆那边……”


她恍然大悟:“分割没谈拢?”


“嗯。”


她是过来人,忙宽慰道:“虽说你享有法定继承权,且按理是第一顺位,但毕竟经验为零,中心优先考虑男方父母的意愿也正常。他们只能拿走两个部分,还有大把选择留给你,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如果拖太久,会让中心进一步降低你的权重,得不偿失嘛。”


“我知道……”


“你也不小了,得早点完成一次奠亲礼呀。”


说着,小李用鼓出两片耳朵的右后臂拍拍我肩膀,咧开右嘴善意一笑,端起咖啡送进主嘴里,十足惬意地眯起四只眼。我低下头,右手拇指在左手拇指背上掐出一弯弦月。


小李小我两岁,迄今却进行过四次奠亲礼,同辈中人人艳羡。然而我无论如何没法像她那样——我是个孤儿。


二十八年前的冬天,我被遗弃在垃圾填埋场,工人们不知如何处理,七手八脚将我送去福利院。院长黄妈妈善心,留下我抚养,可她有她的孩子,四年前她意外过世,我没有继承权,不管怎么哀求哭诉,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肢解出七块,分别接驳到她的父母、丈夫、孩子、妹妹身上。


奠亲礼,顾名思义,是祭奠逝去亲属的仪式。


人活着是一个完整的人,任何人都不会单凭一只眼、一张嘴、一条肠子,就认定那是个“人”,而一个完整的人随着一颗器官死亡化为一堆腐肉,显然不合理,于是奠亲礼应运而生。逝者的肢体会被切割,接驳到具有继承权的亲属身上,理想状态下,可以近乎永恒地存续。


当然,由于人体面积有限,接驳分为功能性接驳和装饰性接驳。


功能性接驳的肢体需接驳在原位点附近,即眼睛接驳到面部、手臂接驳到侧肋等,通过神经桥接,肢体便能维持接驳前的功能;装饰性接驳的肢体可接驳到任意位置,相应的,由于神经难以桥接,肢体便仅剩装饰作用。


如今,每个人都继承着亲属的一部分,变得更强大、更迷人,只有我,这个年纪仍然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四条手足,怪物般丑陋且可悲。


公司同事、领导、旧时好友、同学,甚至早餐铺老板、服装店导购,总会以或猜疑、或怜悯的目光打量我,我知道他们背地里揣测我的故事:一个顽固地与文明分道扬镳的异类,一只不被任何人视作继承者的孤鸟。


他们认为我应当存在某种问题,性格执拗、行为乖僻、道德有缺、人品卑劣,我必须一次次解释、澄清、自证,直到精疲力尽。


好在上个月,事情出现了转机。我与相恋两年的男友步入婚姻殿堂,在大洋彼岸,我度过了前半生最快乐的时光,而他意外溺毙。我辗转将他带回家,依循法规申报奠亲礼,本以为能和爱人继续走下去,公婆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丧假结束,我们仍未达成一致,他躺在中心冰凉的存放处,我则毫无变化地打卡上班。


所有同事都对此感到惊诧,下班前,我至少重复了五次所面临的困境,收获了无数同情与宽慰,他们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我无论如何不愿让出那份肢体。


但他们担忧得对,中心保管费高昂不说,家有逝者却长时间不进行奠亲礼,可能让我登上失信名单。


我不得不找机会拜访公婆,开门的是公公,他面孔上接驳着三张嘴,四只有力的臂膀环抱着身躯,两条较短的腿垂悬在胯骨两侧,不时晃动抻展,生机勃勃又俊朗非凡。


“群群来啦,”他左右嘴挂起微笑,一面用主嘴寒暄,一面让我进屋,“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我将礼盒与水果放上餐桌,揉搓被勒红的手掌,柔声喊:“爸。妈。”


婆婆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三双眼睛冰冷地撩过我,很快抛向别处。


公公尴尬地岔开话题:“吃饭了吗?在家里吃吧?”


我捕捉到他的提醒,忙不迭拆开一份大闸蟹礼盒:“爸,妈,你们歇着,我去做饭。”


“哎哟,”婆婆立起身,挥舞右手道,“瞎折腾什么,不用你做。”


手背上那枚眼球镀上灯光,莹亮璀璨,比上等琥珀更夺目。我顾不上细看,匆匆瞥上一眼,抱起食材奔入厨房。


“妈!您歇着!”


晚饭足够丰盛,就餐过程却格外难堪,公公不断夸我手艺愈加成熟,尤其是鳝丝炒得极好,学到了他的精髓,又讲婆婆最爱这道菜,试图在两个女人间搭建谈话的桥梁,奈何婆婆无动于衷,纵然我频频夹菜、盛汤、倒水,她的六只眼睛也没有一刻落在我身上。


饭后我积极收拾碗筷,再切上一盘新鲜水果,往客厅端时,公公正斜在婆婆身旁,左右后臂焦虑地敲击副腿膝盖,压着嗓子问:“你怎么这么犟?”


“我犟?”婆婆吊高音量,“那是我儿子,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我理解婆婆为什么恼怒,和旁人不同,婆婆家有个传统——只继承逝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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