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塔耶的诗被界定为哲学家的诗,色情、强烈、绝望,反复试探在场与缺场的界限。他相信所有事物都与性欲和死亡相关,相信所有诗歌都是恨或其他极端情绪的产物,诗歌带来的情感体验应该像达到自我毁灭的色情快感。
潘博
坟墓
一
罪恶的宽广
宽广的有裂缝的花瓶
没有限度的废墟
压倒我的无力的宽广
我是无力的
宇宙是有罪的
有翼的疯狂我的疯狂
撕裂宽广
而宽广撕裂我
我是单独的
几位盲人将读这些诗行
于茫茫的地道里
我跌落于宽广里
宽广跌落于它自身里
它比我的死更黑
太阳是黑的
一个存在的美是地窖的底部最后的夜晚
的一声叫喊
在光亮里爱的事物
冻僵光亮的颤栗
是夜的欲求
我撒谎
而宇宙被钉在
我荒唐的谎言里
宽广
和我
揭发对方的谎言
真理死亡
而我叫喊
真理撒谎
狂热耗尽的
我甜蜜的头颅
是真理的自杀
非-爱是真理
而万有撒谎于爱的缺场里
不撒谎无物存在
比起非-爱
爱是懦弱的
并且不爱
爱是对非-爱的戏仿
真理是对谎言的戏仿
宇宙是对一次快乐的自杀的戏仿
在非-爱中
宽广跌落于它自身里
并且只知道做
万有在别人看来处于和平里
诸世界庄严地旋转
于它们宁静的单调里
宇宙在我内里如在它自身内里
再没有什么把我从中分离
我在我内里撞向它
在无限的宁静里
诸法束缚它
它无穷尽地滑向不可能
恐惧
来自一个转圈的世界
欲求的目标更远
人的光荣是
那么大它
想要另一份光荣
我存在
世界与我一起
被推向可能之外
我只是笑
和稚气的夜
宽广下坠于其间
我是亡人
盲人
没有空气的影子
如大海里的河流
在我内里果实和光线
无穷尽地迷路
我是父亲
兼天空的
坟墓
黑暗的剩余
是星星的光芒
坟墓的冷是一颗骰子
死亡玩过骰子
而天空的深处欣喜若狂
于下坠到我内里的夜
二
时间压迫我我下坠
并且我在双膝上滑动
我的双手触摸夜
永别了光线的溪流
我只剩下影子
渣滓鲜血
我等待钟声敲响
我将发出一声叫喊
进入影子
三
我嘴上的一只裸露的大脚
顶在心脏上的一只大脚
你是我的渴我的狂热
威士忌的脚
酒的脚
疯狂挖土的脚
哦我的马鞭我的痛苦
高高地击败我的脚跟
我为不死而哭泣
哦渴
难以遏止的渴
没有出口的沙漠
死亡的突如其来的狂风里我叫喊
目盲并且双膝跪地
并且眼眶空洞
我于其间笑失去理智的一夜的长廊
我在门的咔嗒声里笑的长廊
在那里我迷恋一支箭
并且我抽泣
死亡的喇叭的响动
在我耳朵里呼啸
四
在我的死的彼岸
一天
大地在天空里旋转
我死去
而黑暗
无穷尽地与白日交替
宇宙对我是封闭的
在它内里我一直目盲
与虚无协调
虚无只是我自身
宇宙只是我的坟墓
太阳只是死亡
我的眼睛是盲人的雷电
我的心是天空
在那里暴风雨爆炸
在我内里
在一个深渊底部
宽广的宇宙是死亡
我是狂热
欲求
我是渴
脱下裙子的快乐
和使人对不再有裙子
大笑的酒
在一钵金酒里
一个节日的夜晚
星星自天空坠落
我大口喝下闪电
我即将对光芒大笑
心里的闪电
Georges Bataille in Lascaux
曙光
吐血
这是露水
我将死于其下的军刀
石井栏
看星空
有泪水的透明
我在星星里找到你
我在死亡里找到你
你是我的嘴的冻结
你是亡女的气味
你的胸脯像棺材一样打开
并且从彼岸对我大笑
你修长的双腿发狂
你的肚皮裸露如一只秧鸡
你美如恐惧
你疯如亡女
不幸是不可命名的
心是一张怪脸
在牛奶里旋转的
是死亡的疯女的大笑
一颗星星升起
你存在我是空
一颗星星升起
痛苦如心
闪光如一滴泪
你吹口哨这是死
星星布满天空
痛苦如一滴泪
我知道你不爱
可升起的星星
锋利如死亡
精疲力竭并且扭曲心
我受诅咒这就是我的母亲
这夜漫长
我漫长的没有泪水的夜
贪婪于爱的夜
哦被石头碾碎的心
我的灰烬嘴的地狱
你是泪水的死亡
受诅咒吧
我受诅咒的心我有病的眼睛寻找你
你是空和灰烬
双翅拍打夜的无头鸟
宇宙由你些微的希望做成
宇宙是你有病的心和我
掠过死的跳动的心
在希望的坟墓里
我的痛苦是快乐
和灰烬火
仇恨的牙
你受诅咒
谁受诅咒就将补偿
你将补偿你仇恨的部分
可怖的太阳你将撕咬
谁受诅咒就撕咬天空
和我一起你将撕裂
你为惊恐所爱恋的心
你为烦忧所勒死的在
你是太阳的友人
没有任何为你的休息
你的疲劳是我的疯狂
头上的牛粪
我爆炸我恨天空
我是谁向裸女们吐痰
宽广是苦涩的
我的眼是肥猪
我的心是黑墨水
我的性器是死去的太阳
坠落到一个无底坑的星星
我哭泣我的舌头滑动
并不重要的是宽广是圆形的
并且在一只木屑篮子里滚动
我爱死我引诱它
到圣父的屠宰场
黑色的死你是我的面包
我在心里吃你
惊恐是我的温柔
疯狂在我手里。
系牢绞死者的绳结
用一匹死马的牙。
水的甘甜
风的盛怒
星星的笑声的爆发
美丽的太阳的上午
我梦想这微不足道
我叫喊这微不足道
比泪水死亡更远
比天空深处更高
在你的胸脯的空间里
从头到脚的明晰
脆弱如曙光
风已撕碎心
在焦虑的冷酷里
黑夜是一座教堂
有人宰杀一头猪
从头到脚的颤抖
脆弱如死亡
临终我伟大的妹妹
你比大地更冷
你将重识幸福
瞥见它死
你的睡眠和你的缺场
相伴于坟墓里
你是心跳
我在双肋下听
并且你是中断的呼吸
我在你膝上的呜咽
我将损害夜
一片田野上的翅膀的影子
我迷路的孩子的心
我大笑的妹妹你是亡女
心脏衰竭你是亡女
在我怀里你是亡女
我们饮过酒你是亡女
如风你是亡女
如雷电你是亡女
亡女大笑亡女是快乐
单独的你是我的生命
迷路的呜咽
把我和死分开
我透过泪水看到你
并且我猜测死
如果我不喜欢死
痛苦
和你的欲求
可能会杀我
你的缺场
你的困境
给我厌恶
为了我爱上死的时间
咬它的手的时间
爱就是垂死
爱就是爱上死
猴子们垂死中发出难闻的气味
够了我自愿死
我过于懦弱没法死
够了我累了
够了我爱你如一个疯子
我嘲笑我墨色驴
在天空的星星上涂松脂
裸身的你爆发出大笑
华盖下的女巨人
我卑躬屈膝为了不再存在
我欲因你而死
我愿消失
于你有病的任性里
Madeleine Chapsal,and Georges Bataille
空
火焰围住我们
在我们的脚步下深渊打开
枯骨的冻结的牛奶的静默
用一片光裹住我们
你是被变容的女人
我的命运已打碎你的牙
你的心是一个嗝儿
你的指甲已找到空
你说话像大笑
风竖起你的头发
焦虑锁紧心
抛下你的嘲讽
我的头后面的你的手
只掌握死亡
你大笑的吻只
在我地狱的贫困里打开
在肮脏的天盖下
蝙蝠挂在那里
你令人赞叹的裸
只是一个没有眼泪的谎言
我的叫喊在沙漠里呼唤你
你不愿来
我的叫喊在沙漠里呼唤你
你的梦将完成
你的嘴被我的嘴封住
而你的舌头在我的牙齿里
宽广的死将迎接你
宽广的夜将落下
于是我在你被抛弃的头颅里
完成空
你的缺场将裸露
如不穿长筒袜的大腿
我等待
光亮将于其中熄灭的灾难
我在你的心里将温柔
如死的冷
潘博,长期专注于法国现当代诗歌的研究与翻译,译有乔治·巴塔耶、勒内·夏尔、玛格丽特·尤瑟纳尔、伊夫·博纳富瓦、埃德蒙·雅贝斯、雷蒙·格诺等法国诗人的诗歌,目前为浙江大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博士生,正在撰写以勒内·夏尔为研究对象的博士论文。
二十世纪的法国有相当数量的“难以归类的”知识分子,他们其中包括了让-保罗·萨特、安托南·阿尔托、罗兰·巴尔特、莫里斯·布朗肖、雷蒙·格诺、埃德蒙·雅贝斯等,这些知识分子曾经创作了大量的作品,而在文类上又多样到很难给他们一个恰切的标签。
乔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 1897-1962)正是这样一位难以归类的知识分子,他具有跨学科的天分和强力意志:作为编辑家,他创办了影响至今的《批评》杂志;作为经济学家,他写过《耗费的观念》;《法西斯主义的心理构造》证实了他的反法西斯主义的政治理念;《非神学概论》三部曲奠定了他作为马丁·海德格尔另一端的尼采主义者的哲学家地位;而他创作的色情小说《我的母亲》《眼睛的故事》《爱华妲夫人》《死者》等使他成为“为萨德正名”的开创者;此外,他还是一位站在“正统”超现实主义者对立面的另一种超现实主义者。
在1970年出版的《乔治·巴塔耶全集》第1卷的序言中,米歇尔·福柯为巴塔耶做了盖棺定论:“人们今天认识到:巴塔耶是他的世纪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