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屈原的形象,虽无照片留存,也无诗歌描述,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我们既有屈原作品的内证依据,也有屈原同时代人物形象的参照,还可以通过出土文献进行互证。相比较而言,与屈原基本同时代的楚国风云人物,如昭 雎、陈轸,尽管贡献、影响当时远在屈原之上(见《战国策·楚策一》张仪与昭雎对话),但由于没有作品存世,他们的肖像同样也是无法猜测。
审视历史人物的形象,一是本色型,如孔子、陶渊明,一言一行,真实有据,不事夸饰;二是自塑型,如屈原、司马迁,对自己的功过得失过于用情,在人品、成绩方面,往往有所夸大,在情绪痛苦方面,往往过于强化。以《论语》为代表的文献,关于孔子的记载,孔子的自我形象,本质上是客观真实的。如孔子的形象不佳,不仅无所称道,而且有明显缺陷。在生活方面,“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后来经过子贡等弟子的极度美化、不断神化,在后代不断改塑为圣人、素王的形象,这是孔子始料未及的。而屈原、司马迁影响于后代的形象,则首先源于他们自身的塑造。
屈原是才子,是诗人,激情洋溢,情感丰盈,他的优秀、杰出、迥异,是有目共睹、众所皆知的,他的自塑有三个维度,一是生气勃勃、英气逼人的循吏形象,一是饱经风霜、历经磨难的逐臣形象,一是内美修能、不断升华的精神形象。每一点,每一个维度,每一个方向,屈原都有非常好的自身基础,有不容忽视的事实依据,而屈原在作品中又利用自己绝世神奇的妙笔,对此作了现代意义上的“美图秀秀”,作了极度的放大夸饰,围绕目的分别达到极致。
探索屈原形象的历史原貌,还涉及到屈原的职业、为人、个性等因素,通过司马迁的本传分析、屈原作品内证,可以大致破译屈原的身份:亦官亦巫、亦官亦民。如果让屈原像当今高考考生填写志愿的方式选择人生,那么,屈原的第一志愿是从政,第二志愿是从政,第三志愿是从政,最后服从调剂的志愿也是从政,这是屈原人生追求的不二选择,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屈原,是一个执履忠贞、志洁行廉的政治家,是一个有才华、有能力、有个性也有明显缺陷的政治家,是一个起点很高、前景灿烂但半途夭折的政治家,是一个诗人气质过于强烈的政治家。
屈原具备政府官员的基本要求,“德”的方面,“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才”的方面,“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他能够从容处理内政外交重大事务,“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曾经深得楚王信任,“王甚任之”。但是,诗人气质使他对现实生活的复杂、不平、无序乃至残酷,缺少应有的认识与应对的办法,心理准备、精神准备非常不足,他缺少政治家的宽容、克制、冷静、耐力,缺少政治家的审时度势和心胸雅量,缺少政治家的宦海浮沉、能屈能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碰到挫折,就忧愁幽思、劳苦倦极、疾痛惨怛,实际应对处置能力有限,连一个同事的谗言(上官大夫靳尚)都对付不了,正如司马迁所说,“谗人间之,可谓穷矣”,而且埋怨君王,“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自然很容易得罪君王,失去信任。
屈原,作为一个失败的政治家、成功的诗人,或者诗人型的政治家、政治型的诗人,对自己的失宠、失意、失败,始终是不承认的、不服气的、不服输的,他要极力争辩,要抨击小人,要表明心迹,一唱三叹,回环往复,“一篇之中,三致志焉”。
屈原在仕途遭遇挫折之后的过于强烈的反应,是超乎官场正常氛围的,属于“非常态”的,至于那种呼天抢地痛不欲生的表现,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底线,一篇《离骚》,就反反复复渲染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