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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孙的姥姥,我的爷爷

刘言飞语  · 公众号  · 产品  · 2024-09-19 18:00

正文


1

前几天去看了泰国电影,也是可能豆瓣电影今年评分最高的院线片《姥姥的外孙》,看得泪眼朦胧,脸上都是水,没有在电影院哭成这样过。

走出影院,就有个哥们打招呼说:刘飞老师吗?很喜欢你的播客!

当场我脸上挂泪,支支吾吾,话也没有说太利索,甚是尴尬。发了一条即刻帖子,说这应该是我今年的年度电影了。


2

电影里故事发生在泰国,主角说的也是泰语,但讲的却是每个中国家庭在发生的故事。

一个华人家庭,兄弟姐妹多了,戏剧冲突往往就源于无奈又倔强的老人、不孝又苦闷的儿女、疏远又无知的孙辈。

《姥姥的外孙》让我想到黄健中导演的一代名作《过年》,对中国家庭的挣扎和困苦描绘得入木三分,明明是讲一年一度中国人最重视的喜庆节日,却由于各种家庭矛盾的集合成为了家庭恐怖片。

这部电影也是戏骨密度最高的中国电影之一。

也让我想到另外一部也是东亚家庭的电影,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这部 1953 年拍摄的电影,穿越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还是能掷地有声。在我这两年的老电影巡礼里,目前排名第一。

东亚家庭里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是一个永恒话题。老两口的海边发呆,淡淡的那一句「我们回家吧」,场景简单,对白普通,主角面带微笑,却有千钧重量,把人的眼泪砸出来。

《东京物语》的老人很怕麻烦别人,对于儿女只能淡淡地遗憾,没有抱怨;《过年》里的老人更多是无奈,想尽办法维持大家的关系,却也无能为力。在《姥姥的外孙》里,姥姥更倔强,更严厉,更不甘心,更不将就,就更有一种锐利的力量。更像我接触过的长辈。也像我的姥姥。

电影最能打动人的,从来是共鸣。好电影就是镜子,照到自己。


3

我的共鸣,是我的爷爷。

小时候我爸会带我去拜访一个远房的爷爷,常常聚餐,生日也会参加祝寿。我不明就里,就跟着参加。我自己的亲爷爷在我 5 岁就去世了,印象模糊。这个爷爷就理所当然,在我心目里成了我爷爷。

到了初中,学校离爷爷家很近,爷爷让我每周一次去家里吃饭。

我那时对爷爷家的印象,是家里有读不完的书报。一摞摞的报纸杂志,每次去都要翻完。有一本旧书《辞海》,我捧起来能挡住半个身子。书里,能查到天地万物、古往今来,是我童年启蒙的百科全书。爷爷知道我喜欢读书看报,也挺开心,常给我备好。我读完他再丢掉。

有时爷爷会跟我讲他过去的经历。我偶尔提到中国的某个远方城市,他总能接话说,这个城市我去过的,诸如漠河很冷,西湖很美,如何如何。我很爱听他讲这些。我从没离开过县城,也向往以后能去远方的城市。

最让我惊奇的是,有次聊到西游记电视剧,爷爷说,当年西游记剧组来,他也参与了接待。高老庄有镜头是在青州拍摄的。孙悟空从地上飞起到屋檐上,其实是先跳下来,再倒放做的效果。我不知道「检察长」是多大的官,对其它细节也没有记忆,但见过六小龄童,在当时我的心里,留下了巨大震撼。

暑假寒假偶尔会住在爷爷家。我起床的时候,爷爷已经早起打太极回来了。喊我出门散步,逛的多的是书店。看我读一本书起劲,二话不说就买来送我。我还记得那本书是《水浒传》。我对书的热爱从彼时开始。对写作的热爱也从彼时开始。我开始写东西,到现在都是习惯。

高中时候课业紧张,高中正巧离得也不远,就也没有耽误每周去爷爷家。午饭都是高规格的,大鱼大肉,吃完坐着喝茶,聊聊天,看看报。爷爷会讲他的往事,是如何从农村长大,成了教师,又如何在改革开放后,得到机会进了公安局,又是如何勤恳做到后来的地步。

有些故事我开始能听懂,开始理解他为什么讲话稳重、观点清晰,理解他为什么能去四地出差。也理解为什么常有人来走动,来见「老局长」,多谢当年的帮助。也知道了家里的刊物是离休干部的特殊待遇。也知道了当年他对我爸的工作上有不少照顾。

大学后,离开老家,就只有寒暑假会回去见一面。爷爷家院子有大铁门,客人可以自行开启,发出哐哐的响声,有门铃的效果。我每次走进院子,就看到爷爷已经站在屋门口,堆满笑容说:是刘飞来了啊。

每次去不能空手,我都会在附近买一份潍坊特产芥末鸡。说是带礼物,其实是自己嘴馋。芥末鸡的店离得近,每次去赚个好吃的。后来我才发现,爷爷没办法吃辣,每次只夹一块简单尝尝。

过去见面多的时候,没有觉察。大学期间寒暑假间隔长,每次回,都发觉爷爷都变更苍老了。上次还养花遛鸟,下次阳台上没有了花盆,鸟笼也空了。爷爷也不打太极拳了。有阵子腰间挂起一个小盒子,那是注射胰岛素的设备,不能离身。

大学毕业,工作更忙,回去的时候更少。爷爷家还会有报纸送来,他眼神不好,读不动了,我不在家,更没人读。报纸一张张送来,再一捆捆崭新地丢掉。

我创业后,跟爷爷交流就更少了。他期待我有个稳定工作,也见不得我纹身,担心我学坏。话不投机,我更不愿聊天了。常常就是简单的寒暄,问问身体,聊聊天气。现在我天南海北地跑,爷爷不再是我见识世界的窗口了。

爷爷还是很喜欢打听我在做什么,有次问得急了,我不耐烦地说「说了你也不懂」,说完觉得失言。爷爷还是微笑着,也不恼。

过了一阵,爷爷跟我聊了聊,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关心我和我爸。我亲爷爷是他的发小,他们共同长大,如同兄弟。我亲爷爷去世的时候,拜托他能照顾我们爷俩,像是我亲爷爷一样。他的确实现了诺言。他余生都在设法照顾我。


4

爷爷身体很差,可能是遗传,也可能是年轻应酬太多,日积月累,多是病根,带着很多慢性病,从糖尿病到高血压。他每天要注射胰岛素,还要用小秤砣仔细测量吃的主食的量。哪怕他如今烟酒不沾,也止不住老去的速度。

爷爷很乐观。后来,他会跟我聊生死的问题,很是松弛,说:「咱们刘家人,一般都命不是特别长,估计有遗传的。你爷爷我现在 80 多了,比村里很多人都活得长,基本上是赚了。多活一年就赚一年,挺好。」当然我听完,计算了下自己的年龄,并不会很高兴。他补充一句:「太阳也都有落山的时候,没啥。

定居杭州后,我每次回老家都还是固定去看望爷爷,有时偷懒就在门口超市买两箱牛奶。偶尔有工夫了,就带点特产,比如有次就顺手买了一箱浙江的米酒,很便宜,也不高档。我估摸着,爷爷自己肯定是不喝的,家里走动的人多,也就随便转送出去了。

2021 年初,我在成都出差加班,家里来电,爷爷去世。我懵了很久,像是在琢磨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虽然已经很显而易见了,但还是在徒劳地琢磨,假装没有理解。两个小时后,我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本来以为爷爷自从我离开老家,就只成了一种薄弱的连接。真正参加葬礼,真正看到爷爷被送到火化炉去时,才真正理解发生了什么。

老家从来不是一个物理位置,老家是那些你还记挂的人,还每次回去都要见的人。而现在我的老家,已经缺了整整一大块。老家会不断缺失下去,直到那里不再是老家。

葬礼之后,我再来到爷爷家。开启大门,还是哐哐响动,走进院子,屋门口没有站人。屋里是憔悴的奶奶,和同样憔悴的叔伯姑婶。我正想着怎么安慰奶奶,奶奶喊我过来说:

「你送的米酒,你爷爷很喜欢喝,每次不能喝多,只喝几口。他顿顿都喝,你那一箱,他走之前,全喝完了。」

我在影院里哭得满脸是水的时候,想的就是:我当时要是送再好点的米酒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