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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当任何一个人提到阿勒泰时，一定会说那是“我的”阿勒泰。在2024年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热播之后，阿勒泰，成了2024年最具热度的网红目的地。以阿勒泰白哈巴村为例，民宿预订量在六月与去年同期相比上涨了约50%，部分民宿到10月都已被订满。有的当地乡民使用自家宅基地建起民宿，日均营业额都在万元以上。在某音上，关于阿勒泰的视频播放量达到了22亿次。在某平台上关于“阿勒泰”的搜索量已经飙升205倍。根据阿勒泰旅游局数据显示，今年端午节期间接待游客87.23万人次，同比增长42.58%。有的航空公司甚至为了阿勒泰新开了航线。无论你是不是真的去过阿勒泰，这个名字一定成为了你生活中高频出现的名词。它不单是一个地名，还是一种情绪和精神指向，它指向松弛感和不内卷，指向某种时光缓慢流逝的慢日子。事实上，阿勒泰不单在精神上是一种远方和归宿的指向，甚至在地理和道路上也是一条巨大动脉所最后奔向的指归。堪称“地球上最雄伟”一万公里的219国道从大海奔向群山，南起广西东兴市，穿越云南、西藏，横跨中国西部无数雪峰、峡谷、草原、湖泊，来到新疆最后一路往北直抵北疆的阿勒泰。而阿勒泰也是国家民委道中华文宣平台文化传播使者、中央民族大学蒙曼教授领队的“道中华边疆行·曼行国道219”最后一站，是219国道万里行程的终点。道中华边疆行·曼行国道219
在这个终点的现场，我们会看到一个怎样的阿勒泰？除去各种网红滤镜之后，当地的阿勒泰人是怎么看阿勒泰的？他们想看的风景，或怀念或憧憬的生活是怎样的？当旅行者真正抵达，他们所看到的现实是否与出发时所想象的那个远方有所不同？“你们北京上海堵车，阿勒泰也堵车。彩虹布拉克，喀纳斯景区出入口，自从阿勒泰成了网红，好些路段开车就要排队了。”叶尔米克（哈萨克族，38岁）是我遇到第一个阿勒泰当地人，是我们的司机。我很好奇这位当地司机怎么看自己生在其中的这片风景，这个远方，想让叶尔米克讲讲下一站哈巴河究竟有怎样的景观，他却向我打听起了什么时候去上海旅游是最合适的季节。我从中国版图的东部海边万里迢迢来到阿勒泰，而叶尔米克要飞去上海看外滩看海，真是神奇的双向奔赴。“北京之前去过了，天安门啊，长城啊，好得很。上海还没去过，一定要去看看。上海滩嘛，许文强，太帅了。”叶尔米克说起上海滩，眉毛都扬了起来。他带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每句话的末尾语调扬起，唱歌一样，自带一股幽默感。我继续问起他此地已成为网红的白桦林，现在是不是开始变色为灿烂的金黄。我甚至指着车窗外那些一半变黄一半青绿的小排树林。“那些黄叶啊，应该是生了病的树吧，没长好，有病，就变黄了。对了，黑悟空你玩了没？”这个转折突然得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你很难想象，这个阿勒泰本地的哈萨克族司机突然转到了一个最新游戏的话题上，接着他跟你说起每个中国孩子都有会的共同记忆：每个暑假在家守在电视前看《西游记》的情景。叶尔米克记忆中的电视机还是黑白的，屋顶上有一个天线杆子，画面模糊的时候，还要有个人爬到屋顶上去掰着天线转。有时候，会有沙沙的声响，一时间总让他闹不清究竟是电视信号不好带来的杂音，还是外面风沙打在窗上的声音。而现在叶尔米克已经好久没打开过自家客厅里的大液晶电视了，看电视变成了刷手机。他说手机让他的阿勒泰从以前的空旷无边变成“一会儿就到了”。“以前从家里到县城（哈巴河县），路上坐班车，或者搭车，都要大半天，一路看着一个山坡接着一个山坡，山起起伏伏，车坐得自己都忘了的，到了天边一样才到了城里。”而现在，一来通了高速公路，二来有了手机，不开车的话，不是在看手机刷视频，就是在看手机回信息。似乎车窗外的旷野和山坡也没有当年那样漫长无边了。 “这里信号好得很。你在山坡上都能看视频。开直播都行。”叶尔米克说。有的牧民还真的在放牧的山上开直播，有点神奇的是，我此刻在山间看到的牛羊低头吃草，与万里之外北上广的人们在手机上看到的很可能是同一群牛羊在同一片白云下。到了阿勒泰，人们得到了期待之中的松弛感吗？从武汉第一次来阿勒泰度假的杨颗给了我一个略显清新但又毫不抽象的回答。“最让我感动的是什么你知道不？不是那些伟岸的远山啊，清澈宁静的大湖啦，也不是那些草原和小木屋，但最打动我的是那些趴在草地里半天不挪窝的牛和羊。它们一整天，就是这么躺着，就像长在山坡上一样。卧着，走几步，吃吃草，什么工作都不做，心里一点都不慌。更不用看手机，不用看群里有没有领导发话@你。” 很快，阿勒泰就给初来乍到的杨颗一次牛羊一样放养山间的机会。在喝了一种当地叫做手雷也叫做“砰砰砰”的56度白酒之后，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的他都半坐半躺在一把帆布椅里朝雪山晒着山谷里的太阳，五个小时只挪动了几米，在泰然不动上应该赢过了牧群中最悠闲的牛。当然，五个小时一动不动，对杨颗来说，还有另外的缘由，因为之前的旅程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广阔天地间的人群流量。即使在白哈巴，清晨开始村子里的主路上也永远有游客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到了上午几乎人流不断，免费穿梭巴士也是让人回到九十年代，因为上车需要挤开车上站满的乘客。排队爬山，排队观景，排队远眺广阔天地。于是，你扭过头去是自然，在扭回头来，就是人间。实际上，这半天十米以内的旅程是杨颗到新疆后最愉快最舒畅最欣赏到大草原与大山之美心走得最远的一段行程。他这么说着，一旁走过的布里亚特族老婆婆也听懂了，笑着冲他点点头。“躺着晒太阳嘛，好得很。”她带着很重的口音说，和此时此地的阳光很搭调。她是白哈巴村一家网红木屋客栈兼餐厅的老板的母亲。不少游客在小红书看到了此间客栈，慕名而来。现在九月阿勒泰进入了旅游的黄金季，客栈和餐厅更是忙了起来，她就来这边餐厅帮着准备食材，比如把一大盆皮牙子清洗剥皮，切成片。她和杨颗坐在同一片廊下，朝着远山，晒着太阳，慢慢剥着皮牙子，听着客栈门口音响里传来的布里亚特歌曲。不过这种原始的状态不会太久，因为你很快就能听到客栈老板娘，一个圆脸的布里亚特族姑娘在用带着京腔的普通话在手机上讲着微信语音，因为最近生意火爆，新来的客人要预约房间都没有了床位。对于网上众说纷纭的“去阿勒泰比去欧洲还贵”，“吃得贵住得贵”，马海龙（回族，48岁）会静静地告诉我，阿勒泰的美好简单而质朴，其实几乎不要钱。生在哈巴河长在哈巴河的他在哈巴河县城见到我的第一个中午就邀我吃面。他说，最回味无穷最顶级的人间滋味就是拉条子。那是一根根小棍子一样的拉面，撂干了直接摆在大盘子里端在你面前。不加麻酱，不加任何拌料，伴随着面而来的配菜，通常都是最家常的那几样——西红柿炒鸡蛋或韭菜炒牛肉丝或者辣椒丝皮牙子炒牛肉丝等等。因为面筋道，佐以阿勒泰当地阳光下长成的西红柿那新鲜到爆炸的明朗口感，通常都会有第二盘拉条子在你心中和胃里向你招手。这时候，你知道，拉条子是活的，有生命的，它结结实实带着弹性与你相遇。比拉条子更便宜的，是完全不要钱。拉条子之外，这片土地上顶级的赤裸自然之味，那就是雨后树林里的野蘑菇，路边小树林自己去采就好了。马海龙只要带你走在哈巴河县城的任何一条街边，都会看着路边的小公园说，“你瞧，这里本来树根上会长蘑菇呢，前两天刚下过雨，现在都被人摘走了。”确实，我们仔细翻找了一个遍也没发现一颗蘑菇的影子。至于阿勒泰最松弛最纯正的休养生息之所，也是不要钱的。穿过已然成为小公园的小树林之后，他会带你来到哈巴河县城的轴心，这是当地生活的隐秘记忆之地，东川市场。前一阵子火遍全网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就经常在东川市场取景，不用搭景，不用任何设计，你一步踏入市场，时光就自动倒流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马海龙会告诉你，这里打桌球的男人与三十年前他看到的几乎一样还在那里举着杆子。
“你看，到了这里，一切都安安静静的，锅碗瓢盆、奶酪条，晒干的黑蘑菇。”他笑着，挥手指引我往市场深处走去。
离开马海龙的东川市场，来到外面的世界，举着手机自拍杆边唱边跳开直播的大姐迎面而来。即使在县城最普通的街头，也是流量的现场。在阿勒泰，如果有什么确实压根没有被外部世界的信息所搅扰的，那就是躺卧在草坡上的牛和山岩洞壁上的牛，一万多年来始终如一。在萨尔布拉克镇多尕特岩画洞穴中，你会看到被画在半空中的牛、类似树立起来的飞行器一样的图形、还有人和牛下的星星点点。中央民族大学蒙曼教授正对着这一画面举起双手激动地浩叹：我们这一万多年前的祖先啊，靠着人类的想象，使得他们能一路走来走到今天的我们。阿勒泰这一程，是蒙曼教授所领队的“道中华边疆行·曼行国道219”万里之行最终一段。“道中华”这一程程行来，既走了路，又开了直播，发了视频与公号，围观群众数以百万、千万计——因为“道中华”既是指行道中华，在中华山川间驰骋行道，也是道出中华，以渊源流长的历史来道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故事和记忆。即使以越野车在国道上奔驰，沿途探访各文化人群之生态，这一路从最初启程的五月初夏走到了九月金秋。蒙曼说：“在这万里之行中，我目睹了不同时期的文化印迹，这恰恰折射出古代西域与中原地区长久以来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着实令我感动且震撼。”同时她也领略独特民俗风情与壮美风光，探寻守边戍边、生态保护、民族团结以及文化传承的故事。蒙曼老师提到了刘禹锡《竹枝词》、北朝民歌《敕勒歌》、潘阆《酒泉子·长忆观潮》以及王维《使至塞上》，以四首诗词分别描写中国南北西东四方景象，历史与言辞，原点与四方只是咫尺天涯。也正是在这浩浩汤汤的路途终点，我们遇到了想去看看上海滩的叶尔米克，想变成山坡上吃草的牛的杨颗，遇到了即使成了网红客栈和网红餐厅主人依然慢悠悠剥皮牙子的老婆婆，遇到了去路边小公园雨后采野蘑菇而不得的马海龙。但我最难忘的，其实是我不知道名字的一个回族小伙子。当时我在喀纳斯湖上一条波斩浪艇劈的船尾看浪花，偶尔发觉那个晒得皮肤黝黑的船员小伙一直不远不近挨着我站着。我转头看了看他略有疑问，他腼腆地笑了笑说，你站在振动最大的船尾，怕一个浪打来颠簸你站不稳，所以我站在你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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