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刘家琨：“和自然共生”，代表了东方人的生存智慧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余如波 王若晔

成都玉林小区，居民楼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小商铺人声喧哗，一幅典型的成都市井生活画卷。人们很难想象，刚刚获得国际建筑界最高荣誉的成都建筑师刘家琨，一直将这里作为自己扎根事业的土壤。

3月4日，普利兹克建筑奖官网宣布，家琨建筑创始人、主持建筑师刘家琨荣获2025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成为第二位获奖的中国建筑师。“城市倾向于将不同的功能分区规划，但刘家琨反其道而行之，将城市生活的各个方面整合在一起，并保持了微妙的平衡。”2025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主席、2016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亚历杭德罗·阿拉维纳评论道。

建筑师刘家琨。李志强/摄

“成都的包容性是最大的魅力，因为包容才有休闲。”刘家琨的这句话，似乎与评委会主席遥相呼应。3月7日下午，在位于玉林小区一座居民楼顶楼的玉林颂·设计空间，刘家琨接受了川观新闻记者专访。“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然后也工作在这里，跟成都的感情是难以言喻的。要说感谢，好像一下无从具体，但是说到成都，好像一下就把很多东西都感谢了。”

不管在哪里做项目，都要根据对象来调整分寸和轻重

此次获奖，刘家琨并未事先知晓。被大奖“砸中”时，他正忙于手头的工作，并没有过于强烈的反应。“也许有些感想、情绪过后会慢慢地升上来，但当时其实我没什么变化，还是要继续把事情干完再说。”

当然，获得这一国际建筑界最高荣誉，还是给了他莫大的鼓舞。“我有些事情是凭直觉做的，但是评审辞提炼得比较清楚；还有一些，做的时候会有很多纠结、斗争，评审委员会的认同其实会让你更自信。”

刘家琨建筑作品：重庆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学楼 存在建筑/摄

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辞中提到，“刘家琨立足当下，因地制宜地对其进行处理”，不少建筑界同仁在点评中，同样强调“因地制宜”这个词。在刘家琨看来，因地制宜是一个重要的建筑原则，但这个原则并不是自己的发明，中国传统文化就强调“和自然共生”，代表了东方人的生存智慧。

“不管你怎么做，建筑都要落地到一个非常具体的地方，都有非常具体的功能。”他觉得，以这样的方法论作为基础，建筑师不管在哪里做项目，都要根据对象来调整分寸和轻重，而非完全遵循某些明确的教条。

2002年建成的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就是“因地制宜”的重要代表。项目地块位于成都市郫都区一条河边的竹林里，周边长了很多树，有一些林间空地。“跑到这个地方建一个小的博物馆，当然没有理由把那么好的一片竹林破坏了，那就见缝插针地找个地方把房子做起来。”刘家琨说。

刘家琨建筑作品：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 毕克俭/摄

刘家琨觉得，博物馆无非就是一些展出场地，所以可以将林间空地看成一个明亮的大厅，竹林看成一个幽暗的大厅，具体的建筑看成人工的大厅，将它们分散聚合，内外相通，融为一体。“似乎有点非正规，有点随意，但是那种‘野草生长’的状态，在四川、在成都我觉得挺合适的。”

一座城市的氛围和特质，会成为工作和思考的营养

刘家琨成为建筑师，多少有些意外。他的父母、兄弟、嫂子都是医生，因为小时候学画画，内心相对更偏爱与之有关的专业。恢复高考以后，刘家琨的一个老师向他推介了建筑学，既是理工科，又可以画画。

他说，“所以我就在不了解建筑学的情况下读了。”

在建筑生涯中，刘家琨始终不改文艺本色，早年写过小说，还拥有诗人翟永明、画家何多苓等一大批文艺家朋友。“所有的这些朋友，我觉得都是我的‘生态’。我们相互影响，互为营养，共同成长起来。”

刘家琨建筑作品：二郎镇天宝洞区域改造 存在建筑/摄

文学领域的实践，加上这样的“朋友圈”，对建筑师的工作有无积极影响？刘家琨觉得，二者是两回事，但也可能相通、相互支撑。“我觉得文字几乎是一切工作的基础，它决定了你的思维方式和思维结构。受过一些文学训练，肯定在基本的素质、修养方面对我有非常大的影响。”

作为成都人的刘家琨，一直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长期从事建筑实践与探索。“我是成都人，一个人在家乡开始他的事业，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在他看来，一座城市的氛围和特质，会成为工作和思考的营养。

“其实整个四川所具有的那种超越性、神秘性，都可能渗透到你的骨子里，通过某种方式成为你的特色。”不过刘家琨也表示，“地域性”只是建筑师工作中的一个方面，普利兹克建筑奖是一个全球性奖项，它还是更注重建筑师整体的工作是不是既有普遍意义，又挖掘出了地方的特色。

他也希望通过具体的方式回馈这片土地。“成都和外边的交流稍微少了一点。”应运而生的玉林颂·设计空间，每年举办4场展览、十几场专业活动，“不是为了招徕顾客，但是干这行的人会来，所以我觉得还是挺有潜力的。”

刘家琨建筑作品：西村大院 存在建筑/摄

建筑师其实也是普通人，“造福于人”是基本的职责

“除了知识和技术之外，他为建筑师的工具箱增添的最强大的工具是常识和智慧。”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辞中的这句话令人印象深刻。对此刘家琨表示，专业建筑人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去发明一些新东西；自己则是个“实践建筑师”，尽管偶尔有些小小的发明，但更多是睁开双眼去发现。

“其实建筑师的工具箱已经琳琅满目了，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做建筑，没有必要十八般武艺都会。调动手中的资源，把它们组合起来运用，符合因地制宜、环保生态这样一些理念，也可以做出比较好的东西。”

如何看待建筑、建筑师对于当下普通人生活的意义？刘家琨说，建筑师其实也是普通人，“要自己觉得舒服，才做给别人”。有时候在办公室里，年轻员工鼓捣出一些“发明创造”，刘家琨就问“如果是你们家，你做不做”，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后，他便反问“为什么要做给别人”。

刘家琨建筑作品：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 刘剑/摄

在他看来，“为人使用”是建筑的第一要义。“建筑长久地存在于世，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更长，它调动了那么多资源，占据了土地空间，当然有责任、有义务造福于人，我觉得这应该是建筑师基本的职责。”

当然，建筑有其不可动摇的标准。“建筑是一个很笨拙的东西，需要长久、安全、稳固，有些事情是不能干的。”刘家琨说，无论建筑师多么有趣、幽默抑或多愁善感，始终是应该尊重工程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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