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与陆小曼是在七夕结的婚?这种说法非常普遍。
来看2014年12月24日《羊城晚报》的一篇题为《徐志摩婚礼上旷古绝今的“证婚词”》的文章所说:
1926年10月3日(农历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徐志摩与陆小曼在北京北海公园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这种说法很有代表性,流传很广。但是,大家用点常识想想好吗?农历七月初七,在有史以来的任何一年,有没有可能跑到十月份去?
过完国庆再过七夕?这得多有想象力啊。
▲徐志摩与陆小曼
事实是: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婚姻虽然不被家族、亲长与舆论祝福,而且因为徐家不给钱,办得甚为草草,但日子是精心挑选的。
8月14日(农历七月初七)订婚。10月3日(农历八月廿七)结婚。前者是七夕,后者是孔子的诞辰。
徐志摩在1928年10月4日致陆小曼信中说得再清楚不过:
昨天是十月三日按阳历是我俩的大喜纪念日,但我想不用它,还是从旧历以八月二十七孔老先生生日那天作为我们纪念的好;因为我们当初挑的本来是孔诞日而不是十月三日,那你有什么意味?(《爱眉小札》)
而梁启超当他们的证婚人,也是徐志摩父母的要求。那段“旷古绝今的证婚词”,也是发生在10月3日的婚礼上。
我仔细翻查了1926年的旧报,发现无论是8月14日的订婚,还是10月3日的结婚,都没有即时的报道,足见这场婚事的低调,说什么此事“早已成了舆论的中心”,其实更像是一个圈子事件。
当然徐家与徐志摩的人脉还是很广,结婚当日据说宾客达二百多人。订婚日则无记载,推想起来,不会太多。传说中婚礼的主持人胡适,其时正在欧洲,并未参与,否则或许可以出来打打圆场。胡适知道这种场面,还是朋友张慰慈在婚礼次日写信给他说:“这种教训是应该有的,不过老梁说话的神气未免太硬些,又加上他训词中间,说了好几十个‘徐志摩,陆小曼’,听的人总觉得不太悦耳……所以在场的人替他们难受。”
而梁启超本人次日写信给女儿梁令娴,是这么说的:
“我昨天做了一件极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去替徐志摩证婚。他的新妇是王赓的夫人。与志摩爱上才和王赓离婚,实在是不道德之极。志摩找到这样一个人做伴侣,怕将来痛苦会接踵而来。所以不惜声色俱厉地予以当头棒喝,盼能有所觉悟,免得将来把志摩弄死。我在结婚礼堂上大大地予以教训,新人及满堂宾客无不失色,此恐为中外古今未闻之婚礼也。”
▲梁启超
至于梁启超到底说了些什么,没有直播,没有速记,记载也各有不同,很多传记文章用的是这一段:
“我来是为了讲几句不中听的话,好让社会上知道这样的恶例不足取法,更不值得鼓励。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以至于学无所成,做学问不成,做人更是失败。你离婚再娶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陆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过来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恪遵妇道,检讨自己的个性和行为,离婚再婚都是你们的性格的过失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一误再误,自误误人,不要以自私自利作为行事的准则,不要以荒唐和享乐作为人生追求的目的,不要再把婚姻当作是儿戏,以为高兴可以结,不高兴可以离,让父母汗颜,让朋友不齿,让社会看笑话,让……(此处徐志摩打断梁启超说:恩师,请为学生和高堂留点面子)总之我这是希望你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结婚。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祝贺。”
我没有找到具体的出处,而张慰慈给胡适的信中,表述不太相同,因为是隔日所写,或许更能存真:
“徐志摩,陆小曼,你们是曾经经过风波的人,社会上对于你们有种种的误会,种种的不满意,你们此后总得要想法解除这种误会。爱情当然是人情,不过也只是人情中之一,除了爱情以外,人情还有许许多多的种类,你们也不得不注意。”
“徐志摩,你一个天资极高的人,这几年来只因你生活上的不安,所以亲友师长对于你也能有相当的谅解。这次结婚以后,生活上总可以算是安了,你得要尽力做你应当做的事。陆小曼,你此后可不能再分他的心,阻碍他的工作。你是有一种极大的责任,至少对于我证婚人梁启超有一种责任。”
既然梁启超说了“好几十个‘徐志摩,陆小曼’”,那么上面两段话或许都有,亦未可知。总之,这段证婚词确实能搞到满堂宾客“无不失色”。虽然张慰慈给了恕词,说“昨天的ceremony有了这样的几句话,到觉得很serious,非寻常那种做戏式的结婚礼节可比”,但比陆小曼小了十一岁的女作家赵清阁(她1926年才12岁,当然不可能参加婚礼),六十多年后还在替陆小曼打抱不平:
“为了争取有力的支持,他们请了维新派名流梁启超老夫子作他们的证婚人。原想借助着块盾牌抗衡一下封建势力,不期梁启超夫子也是一个以封建反封建的权威人物,他假惺惺同情徐志摩陆小曼的结缡,而又在大喜之日当众批评了他们的反封建行经,使得两位新人一时啼笑皆非,只好委屈地承受了批评。”(《陆小曼幽怨难泯》,《新文学史料》1999年第二期)
▲陆小曼
我还要补充一句,在1926年的七夕,大众真是没有在关心徐志摩与陆小曼的订婚好吗?在北方,张作霖的奉军攻陷了南口,李大钊三次电请冯玉祥回国重整国民军,收拾残局,配合广东蒋中正的北伐。
而在上海,各大戏园都在上演《天河配》《牛郎织女》,比较有创意的是,《申报》在重要位置刊出了《情书一页》:
织女吾爱:
记得吗?我们去年今晚悄悄地相逢以后,又是一周年了,过去一年之中,我无日无时不想念您,您亦无日无时不想念我吗?
吾爱呵!我们俩的爱情是专一的,虽然一年一会,但是一夫一妇,千万年来,没有参加第三者之爱情呢,
然而最痛心的,对于我们一年只得一会的一夫一妇,说是淫奔,而他们身穿着假伪的衣裳、广蓄姬妾的礼教先生,摇旗喊咄,这样糊涂攻击我们,是何等痛心呀,
呵,吾爱,我现在不管礼教先生不礼教先生了,今晚预备了无数的双妹老牌花露香水,等吾爱到时,将此香水,您我共洒一个淋漓痛快,那时呢?您香就是我香,我香就是您香,
吾爱呵!我爱您尤其是今晚爱您,您今晚早些来,免我望您,祝您康健,
您心爱的牛郎哥哥谨白
十五,七月七日
如果没有后面的植入广告,“我们一年只得一会的一夫一妇,说是淫奔,而他们身穿着假伪的衣裳、广蓄姬妾的礼教先生,摇旗喊咄,这样糊涂攻击我们,是何等痛心呀”送给徐志摩和陆小曼再加上梁启超,倒是挺恰当的。
梁启超在1926年七夕这天倒是出现在了报纸上。这一天,“故宫保管委员会”在内阁会议上通过成立,梁启超名列其中。
但这些还是跟上海市民无关。他们最关心的,应该是入秋以来上海一直不下雨,政府决定“断屠求雨”,就是不准屠宰牲畜,不准卖肉。七夕已经是断屠第五天了,市民受不了,屠宰行也受不了。七夕这天中午,“微有雨意,飘扬细点,似有若无”,沪南、闸北、浦东、浦西各肉庄,几百名肉铺员工学徒,冲到香雪堂鲜肉公所,质问为什么肉业董事不向官厅请求复业?把鲜肉公所的家具什物,打得稀烂。最后他们还声称,明天,或后天,同业要点上香火,一同向官厅请求:中元节快到了,人和鬼都要吃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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