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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听父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长大了就好了。大人的世界真好,随心所欲,因为小孩子总是要听大人的话,我非常渴望长大,时常盼着过年,因为年一过完,就又大一岁了。
小时候想长大的主要原因是认为父母管得太多,高中时立志要去离家最远的地方上大学,摆脱爸妈的管束。高考那年,在所有的志愿里选了一个中间档,既不是离家最远,也没有很近,一个恰好能够和父母保持距离却又不至于遥不可及的位置。
其实很早就明白,父母的教导都是出于好心,他们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传教,只是为了避免子女重蹈覆辙。自己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自然希望儿女能够不用再靠体力赚钱,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比自己过得好就行,最好考一个公务员或者老师,在父辈的眼里,这两个都是令人尊敬的工作,体面又有钱有闲。知识改变命运,他们总是这样说。
十八岁那年,我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后来是第一个研究生,父母很高兴,我成了他们的骄傲。有一次过年走亲戚,听到父亲和二姑说我马上就要毕业了,然后考个公务员,找个男朋友,他们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内心极度地反感,就像被设计好的普通人的一生,“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逃离的心火再次被点燃。
二十二岁那年,我和父亲进行了一次正式的谈话,我问为什么一定要我考公?
父亲说这道理不是明摆着呢么?你看我们村的村长和书记,哪一个不是活得滋润,受人尊敬,还拥有不小的权力,想把名额给谁就给谁,收入也不低,逢年过节就有人送礼,他们都没有你读书多,你考到县里或市里,当个县长或者市长秘书,等他们退休了你就是下一任市长。
我内心苦笑,原来在父亲的认知里,市长和县长这么容易,但没有打断他。父亲继续说,公务员就是轻松,一杯茶一张报就过一天,别看表面工资不高但各种福利好,什么过节费、取暖费,逢年过节都是各种福利,真要是两三千,怎么人人都有房有车?都有很多隐藏收入的。
“所以当公务员就是为了当官,当官就是为了收礼是么”父亲被我的反问哽住,“公务员是为人民服务的,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为了自己享受,如果你是因为这些原因让我去考,我不会听你的,如果我真成了这样的人,下半辈子你只能在牢里面见到我,也没有人给你养老了。”
我和父亲的谈话不欢而散。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不对,这是他们的认知能力决定的,如果当初我没有上学,估计也会和他们一样将自己的遗憾转移到下一代身上。我不怪他们,我想努力证明给他们看,没有按照既定的路线生活,我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毕业那年,我没有考公,放弃了省会人才引进的机会,孤身一人前往上海。父母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没苦硬吃,放弃当公务员的机会,而去选择一个又累离家又远的工作,一个女孩子到陌生城市,人生地不熟的,能过好生活么?
因为工作的缘故,我能够去很多城市出差,北京、广州、深圳、重庆、长沙……两年多的时间,我几乎走遍了全中国的大小角落,去了很多景点,吃了很多美食,我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父母,不定期分享的照片、当地的特产和纪念品、每月固定的生活费总是向父母无声地抗诉,你看,我没有走既定的那条路,也过得很好。
我的父母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我在二十多岁的年纪走完了他们前半生都不曾走过的路。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把考公挂在嘴边,但只要我偶尔流露出一丝抱怨情绪,他们便会立刻抓住机会。
有一次我和父母谈起了加班,领导的无理要求让我通宵了两天,父母惊愕之余又说起了当初放弃公职的经历,“你看,当初让你当公务员不当,现在后悔了吧,要是你当初听我的话,你现在哪里需要吃这种苦。不过现在也不晚,35岁前都可以考试,隔壁村卖包子的王婶女儿,今年就考上了县里的财政局,一家人扬眉吐气了,王婶明年也不卖包子了,要去县城给女儿带孩子。”
我打趣说,要不我和王婶女儿换一下吧,这样你们就有一个当官的女儿了。
工作的性质决定了我必须随身携带电脑,有一次过年在家,接到了领导的紧急电话,我匆忙地吃完了饭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处理工作。隔着木板房,我听见了父母的讨论,无外乎是没苦硬吃,过年还要加班工作,比不上公务员。
返程的那一天,我只能买晚上的机票,第二天凌晨落地,到酒店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父母很担心,在他们即将脱口而出时,我说有同事一起打车,很安全,他们没再说什么。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同事,我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出没于高铁和机场,有凌晨也有午夜,即使我跟父母说外面没有那么多坏人,他们宁愿相信短视频,生怕我一人在外会遭遇不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虚构了不存在的同事。
我知道他们是担心和关心我,但每一次表达爱意的方式总是以考公结尾,似乎我的每一个不幸都是从拒绝考公开始的。
有一次出差到北京的郊区,休息的周日我一个人去逛了附近的公园,偶尔遇上跑步锻炼的年轻人和湖面上惊起的飞鸟荡起的层层涟漪,都让我紧绷的工作神经得到缓解。相比成群结伴的逛商场聚会,我更享受个人独处时的静谧。
爸爸打来了视频电话,我给他展示了公园里的全貌,他赞赏北京市政设施之余,却又回到了考公的话题:我独自一人逛公园,没有朋友和家人陪伴,这是一种悲哀,如果考了个家乡的公务员,那将会是不一样的人生。当初放弃了稳定的未来,过上了一种离群索居的流浪生活,从南到北,跨越几千里远离了家人和朋友,既没有当上领导也没有取得世俗的成功,不管怎么样,以后一定要考回家。
我感叹父母多年如一日的初心,却也觉得自己和他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我不再和父母谈论我的工作,也没有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对工作的任何不满,忙碌的日常,领导离谱的要求全部都被我包装成了一份完美的经历,工作虽然忙碌但也有生活,我过得很快乐。
有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坚定选择是不是错了,这份我虚构的完美工作并不是十分完美,常年的出差是其次,日复一日做着无意义的工作,没有希望的项目,永远吃不完的饼和职场PUA,身边陆续有同事辞职考公创业,三十多岁便患上癌症的也大有人,我是不是坚定地热爱着这份工作,还是只是为了逃避父母为我设计好的人生而做出的逆向选择,为了证明父母是错的,我甚至虚构了一份完美的工作。
曾经的高中同学、大学室友们大都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考公这条路,他们之中不乏先前对公务员敬而远之的人,如今也卷入了这场洪流之中,他们说认清了生活和工作本质,父母是对的,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即使接二连三失败之后,也同样坚持考到35。
去年在经历了行业大出清和接二连三的裁员降薪之后,我虽然留了下来,但也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当初的选择。研究生毕业那年拒绝体制内孤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城市,绝不是为了反抗父母的考公轰炸而随意做出的选择,我曾经有一个关于金融行业的伟大蓝图,但现实给了我响亮的一巴掌,停滞不前但依然每日重复的核查,再三加期而终止撤回的项目,公司内部的优化方案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金融行业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通讯设备和移动网络的发展,让一切讯息触手可得,连身在农村的父母也听说了金融行业的裁员降薪潮,耳边又一次响起了父母的考公催促,吃上公家饭就不用担心失业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去年年末,我递交了辞职申请,不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全职考公,而是找了一份更加符合自己预期的工作,拥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思考自己的未来,做一些曾经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这份清单不包括考公。也许看起来毫无价值,也不属于世俗意义的成功,但我好像开始真正找到自己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一路求学从没有让父母操心,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年开始,我成为父母眼中的叛逆少女,没有按照既定的轨迹去工作生活,在奔三的年纪,我依然遵循自己的内心,过着一种在父母看来是不够体面的生活。
不过这一次,我不用再虚构一份完美的工作,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和生活状态,虽然有时我依然需要虚构一些并不存在的朋友,以免父母觉得我太过孤单或不够安全。
排版:桃桃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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